次日，郎月泰然自若地去了学堂。
上课铃响了好一阵，明颂才抱着书本进了教室。
“嗯？夫子你脚怎么了？”周芳沐离门最近，本是不经意一瞥，却发现明颂微有些跛。
“没什么，”明颂吹了吹讲台上的灰，“下学回家的路上，被狗给咬了。”
“噫！”万闻秋缩了缩脖子。
郎月盯着看了几秒，心下一惊，反应过来这是不小心踹到了先前扭伤的那只脚踝上，旧疾未愈，又添新痛。
“是了，”谢蕙怀点点头，“我这两天经常看到那种野狗，饿急眼了不管不顾的，逮着行人‘吭哧’就是一口，脚都能给你咬麻了！”
“那得是疯狗吧？”凡鹭有些害怕，“诶呦，这种时候就别讲什么慈善仁爱了，赶紧乱棍打死吧！”
靠窗坐着的“郎狗”，闻言不敢吱声……
“咳咳！”见她目露凶光地看着自己，明颂笑了笑，“许是无意。也可能是我踩过它尾巴。”
郎月脸色这才好看些，只是心里仍闷着一口气，大力地将书本翻得哗哗作响。
“上课吧。今天我们讲诗经《凯风》。”
一节课下来，明颂颇有自知之明，也没叫她起身回答问题。只是气氛诡异，捱到了下课铃响，才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
午后，一行人呵欠连天地背着画板去了画室，未至门前便见老先生正慢腾腾地朝那边移动。醒过神来，收拾了面上的疲态，战战兢兢地靠了过去。
“上次留的作业，完成得都很不错！依我看，以后的美术课，你们就都去外面待着吧。心境开阔，画作自然有灵魂！”
老先生拈须一笑，不住地点头，像是为自己的智慧所深深折服。
“啊呀，老先生，外面日头太大啦，见天儿就要入夏了，女儿家最禁不得晒啦！”颜九香有气无力地将脑袋搁在画架上，懒懒地回道。
静默片刻，见周围静得可怕，缩了缩脖子：“没，当我没……”
老先生一脸为难地挠了挠头：“啊，嗯……那、那好吧！但你们以后可得认真听讲啊，要好好学习！啊，再像上次那样，我还会罚你们的！”
万闻秋一脸惊奇，小声嘀咕着：“哈，看来这小老头儿是受不得女学生扮可怜撒娇。”
画室里坐着的，个个都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郎月更是扭脸同谢蕙怀对视了几秒：学到了！
按照老先生的意思，这节课该是画活物。只是郎月扫了一圈，略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笔，举手问道：“夫子，活物在哪儿？”
“啊，我给忘了！我这就去拿！”老先生本是在讲要点的，经她一提才反应过来：带来供她们描摹的活物，还在办公室里搁着呢。
不知是年纪大了行动不便，还是素来性子沉稳的缘故，也不见慌乱，依旧是慢腾腾地走出门去，急得一群人抓耳挠腮。
见他走远了，谢蕙怀才扭脸朝郎月郑重其事地拜了一拜：“郎月，我谢你！”
郎月揉了揉眼睛：“客气。”
“我天，这老先生是真能说，”周芳沐深表无奈，“来柏舟这么长时间，他是拖堂最严重的！”
“可不，回回嘚吧半天，时间过了大半才肯动笔。我每次上他的课，注意了，是每次！中午都会多吃一碗饭！”
万闻秋痛心疾首地拿笔敲着画板。
“哈哈哈哈！”
“哇，真的是不胜其烦，有谁能劝劝他嘛！”
“不如我们旁敲侧击地同明夫子说一嘴，叫他给帮忙提个醒？”
“我看行，明夫子从来不拖堂，是个好人！只要描述地可怜些，他会同情我们，会帮我们出头的！”
“……”
一片寂静。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万闻秋揉了揉鼻子，打破了颜九香的幻想。
颜九香瘪着嘴，万分凄苦地摇了摇头：“算了，算了。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
“嘘，老先生过来了！”
正襟危坐。
郎月觉得肩膀有些酸疼，便抬手揉了揉，却在瞥到讲台上那只活物时，惊得头脑发懵。
“这是鱼吧？”钟毓绾垂着脑袋，抬了右手挡在额前，扭脸问道。
老先生耳力极好，听言一脸得意：“是鱼，是鱼！”
“它这是怎么了？”周芳沐皱着眉头。
只见玻璃水里，蜷着一尾半臂长的黑鱼。
鱼头部分像是受过什么伤，破了一大块皮，露出粉白色的肉身，浸在水里，像是那种被泡腐了的烂肉。细看还有几丝肉皮粘连在伤口上，随涌动的水波浮荡飘摇。
极度不适，郎月移开眼，再不看它。
万闻秋皱着眉头：“夫子，您这是从哪儿捡……啊，从哪儿买来的呀？”
“这是学堂的王夫子钓的。我那天碰巧路过，见他坐在树下钓鱼，想着课上得给你们带个活物，便问他要了一条！”
“劳您费心了！”周芳沐艰难地说道。
“不妨事，你们只管画！这鱼不叫小，好画的。”说着说着，就连鱼带缸地搬去了画室中间，“这样你们就都能看见了！”
郎月紧抿双唇，眼神空洞，机械地点了点头。
众人竭力克制不适，却始终没有勇气凑上前，观摩那条惨兮兮的黑鱼，只随便画了画。
本以为要被老先生留堂，却不想他也只是摇摇头：“毫无天赋。算了，今天便宜你们，早些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
只等他捧着鱼缸出了画室，周芳沐才笑出声来：“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着回去吗？”
“见我们没有慧根，被气着了？”
“他不会是想的，赶紧把鱼送回去，叫他夫人宰了炖汤吧？”万闻秋皱了皱鼻子。
“哈哈，然也！”周芳沐转了转脑袋，笑嘻嘻地整理起绘画用具。
“哎呀，也不知道那条鱼，现在在想什么。”谢蕙怀叹了口气。
郎月轻笑出声，起身将包挎在了肩上。
拢了拢长发，见众人一脸好奇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它在想：这辈子值了！”
“……”
“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