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连赞叹之余,未曾留意,那位凭栏独立的“折林先生”,已然随近旁的两位友人出了门去。
只西南方向的一隅昏暗里,传来一声淡笑。
而伴这零珠片玉般瓦散却百不获一的浮响,一道湮没在嘈杂言笑间的,则是断断续续,有如幽兰泣露于深谷般的续茶声。
“公子这趟算是没白来。”
身后站着的仆从,借着堂内昏暗的灯光,偏过身,细打量起身前端坐着的人。见他会心一笑,揣度着心意,适时出言。
闻言,这位公子倒也未做回应。只撩开窗沿的一角帘布,朝明颂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收回手。淡淡地啜饮了几口清茶,咳嗽了几声。
“渐晚了,”仆从低声说道,“公子受不得冷风吹,早些回去吧。”
“嗯。”
临出门,玉面公子特回头看了一眼。
“公子?”
“无事。走吧。”
第二天,因着前一日的一夜宿醉,晨起时明颂略有些头痛。掬了捧清水激了激脸,方觉清醒。
匆匆用过早饭,便往学堂的方向去了,途中偶遇万闻秋和钟毓绾,简单地打了声招呼,见郎月未在其侧,虽有些疑惑,却也不好多问什么。正要走,却被钟毓绾叫住了。
“夫子。”
“钟同学有事吗?”
“郎月身子不爽利,叫我代她请个病假。”
明颂未觉有异,点了点头。
第三天……
上课铃一响,明颂便拿着书本进了教室,翻动了几页,从方木盒里提了支粉笔,正欲板书,抬眼不经意一瞥,便发现郎月的位置依然空着。
微愣了愣,便向钟毓绾递去了询问的目光。
“我忘说了,”钟毓绾一脸为难,“早间我去看她,说是还病着,只叫再帮请一日假。总不好来学堂,将病气过给别人的。”
明颂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钟毓绾有些发慌,早间去看郎月,只见她气定神闲地靠在床上看书,就是不肯随她来学堂,问她什么缘由,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末了被逼得叹了一口气,放下书敷衍了事地说了一句:“我到年纪了,也该厌学了。”
于是,被明颂这一通盯,不过片刻,面颊便似火烧一般,避不开,索性垂着一颗小脑袋,假装翻书。
“嗯,叫她好好养病,落下的课程我会帮她补上的。”明颂收回目光。一番试探,已然明了。
“好,我回去就同她说!”钟毓绾松了一口气。
晚间,只等用过晚饭,完成了课业,才不紧不慢地往郎家去。
见郎月依旧是早上那个坐姿,连位置都好似未有偏移,钟毓绾有些困惑。
“怎么了?”郎月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学堂出了什么事。
“你这一天就没走动过?”
“想什么呢,”郎月被逗乐了,“这儿靠出了个印子,懒得再换地方了。”
“啊……挺好的。”钟毓绾扯出一个笑。
见郎月一心捧着手里那本书看,再观一旁站着的冷蕊,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像是在说自己没眼力劲儿。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
“夫子让我转告,叫你好好养病,落下的课程他会找时间给你补上。”
郎月本来心情大好,经这一提,又想起当日身处窘迫,却又不能拿他如何的境况,深呼吸,再深呼吸……
“也好。”郎月浅浅一笑,看不出半点端倪。
“嗯,话带到了,那我先回去了。”钟毓绾点点头,看了冷蕊一眼,便起身走了出去。
只等出了门,冷蕊才凑上前来:“小姐,明家少爷真的会过来给小姐你补课吗?”
“若真如此,那就烦请你,拿根大棍棒子把他给赶出去。”郎月说着话,将手里的书本卷成了棍状,做起示范来。
“小姐才舍不得呢,”冷蕊撇了撇嘴,“明家少爷于小姐而言,既是亲人也是朋友,小姐不过就是嘴上说说。”
“这不一样,”郎月将书扔在一边,翻身下榻,“我问你,若是附白摆出一副很懂的样子,当着你面戳破女儿家的私密事,你会不会生气?
偏就是不见窘迫,只我一人又羞又臊,我能不气吗?”郎月脸红脖子粗地嚷着,恨不得冲去明颂的住所狠踹他几脚。
“嗯……也有可能,明家少爷心里也很慌,只是不肯表现在面上,怕羞羞捏捏地,反惹恼羞成怒,心生不快。”冷蕊摸了摸鼻子,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小姐不是生气,是怕羞了!”
“也气的,”郎月皱着眉,“他云淡风轻,我又羞又臊,这……这不对等!”
冷蕊有些发懵:“对等?”
“是啊,”郎月气得背了手在房里来回打转,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凑上前,“两相对比,就、就显得我很扭捏,不大气。”
“……”
冷蕊一时不知该怎么回,怔了好半天,像是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倒了杯水,猛灌了几口,眼神躲躲闪闪地说道:“小姐的思路,真真是与别不同呢!”
郎月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诶,不对啊,”冷蕊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小姐你为什么拿附白做例子?”
郎月闻言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紧接着闭了眼,再睁开时伴着的便是一声轻叹,对上冷蕊一脸莫名的表情,只抿了抿嘴唇,淡然一笑:
“没事,就随口一说。去忙吧。”
冷蕊半信半疑,郎月不再看她,折回先头坐着的地方,拿起书继续翻看起来。
瞥见冷蕊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抬头朝门口扬了扬下巴:“去吧,去忙吧。别在我眼前晃了。”
只等小丫头挠着头出了房门,才放下手里陪演的书本,摇了摇头:“唉,‘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