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刚下早课，明颂便被王羡逸拉去了潜文街。
“倦悲捎来口信，只叫过去一趟，未曾言明缘由。”
见未有回应，王羡逸索性收了脚步，转身看向明颂：只见他神色凝重，似是并未留意方才他说了些什么。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明颂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摇了摇头：“走吧。”
拦了辆黄包车，双双各怀心事地上了去。到了“尤生布庄”，脚跟尚未着地，便瞧见尤倦悲疾步行来。
“脚步倒快。走吧！”
“去哪儿？”王羡逸一双脚紧紧地巴着地面，不肯挪动半步，只因尤倦悲这人素来是个不靠谱的，总爱头脑发热地拉着他们干些不着调的事，不得不防……
“什么去哪儿？”尤倦悲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儿月半，潜文街出书摊啊。”
“啧，”经提醒，王羡逸这才反应过来，“走走走！”
尤倦悲仍在回味先头那个满不信任的表情：“走什么走，定这儿别动！你刚刚那什么表情？
我心里记挂着你们，天擦亮就奔去替看了一波，只等确认摊上有可淘收的好货，才敢着人捎去口信，免得你们白来一趟！你倒好！哎哟，啧，气得啊……”
说罢，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抚上胸前，猛一下按在了心口。
“你若不演，这话勉强也能接，卖你个面子，摆出几分愧疚也就罢了，”王羡逸一脸嫌弃，连连摇头，“偏就是如此浮夸、造作。”
尤倦悲上前就是一拳，捶在肩头，王羡逸倒也不躲，只由他闹。
“诶，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尤倦悲瞥到旁边站着的明颂，既不搭腔也不走动，觉得有些怪异，看向王羡逸，只得了一个耸肩。
上前推了一把，却被抽了一下手背。
“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我问你发什么呆？”尤倦悲搓了搓手，没好气地说。
“没什么，走吧。再不去就得收摊了。”再不言语，扔下身后一脸莫名的二人，就往书摊方向去了。
“怎么了这是。”尤倦悲小声嘀咕着。
三人不发一言地聚在摊前，撩起长衫，细细择选一番。
“出来得急，你给垫上。”王羡逸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手上那本《古乐经传》。
见未有应声，转过头，只见明颂回了药学那一列。
“送给郎月？”
“看看。”
“好了没？去吃饭吧。”
“嗯。”明颂点点头。
尤倦悲照常选了临水而立的“清昼长”。行至门前，店家便迎了出来：“尤老板有日子没来了，来，您几位里边儿请！”
哈着腰冲尤倦悲连鞠几躬，话间还不忘提溜一双眼珠，上下来往地打量明颂。
因着明颂久不归家，容颜有变，此番回榕城，用的又是在外留学时自取的字——“折林”，故而随尤倦悲他二人上街，旁人只知这三位：其一是美男第二，其二是榕城第三。余下这一位，虽不知名姓，单看气度，想来也是不凡。
只等上了二楼，王羡逸才打趣道：“难怪尤老板如此偏爱‘清昼长’，迎来送往，呈的皆是这媚态，确实叫人得意。”
听了这话尤倦悲也不打算反驳，反真照他的意思，鼻孔朝天、昂首阔步起来！
“德行。”
待三人坐定，明颂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茶壶，略皱了皱眉头。
二人见状，倒也不急着追问，只定定地看着他。
默默良久……
“你今天是怎么了？”尤倦悲沉不住气，率先问道。
明颂抬眼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因为我？”再问。
“呵。”一声冷笑，让那没皮没脸惯了的人，都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
等到伙计端来了饭菜，二人刚拿起筷子，就看见明颂两根手指提了小小一只茶杯，一圈一圈地晃着。
王羡逸放下筷子，替自己斟了杯茶水。
“有桩怪事……”
明颂刚开口，对面坐着的两人便相视一笑：
很久以前，他们便发现明颂有个习惯，碰到疑惑不解的事，他总爱闷在心里暗自琢磨，决定同人说之前，会无意识地捏着杯子来回转。只等心里打完腹稿，才肯放下杯子，将事儿说与人听。
“你说。”尤倦悲重重地点了点头。
“上早课的时候，我出了个题目考她们，本来答得都挺好的，结果我发现郎月喘着粗气，两手环在胸前，背靠后座的桌沿，眉头紧锁。”明颂说到一半，停下来看他们的表情。
王羡逸不太能理解：“什么意思？”
“确实有点奇怪，”一旁坐着的尤倦悲，手握成拳，抵在了太阳穴的位置，“代课那几日，她坐姿都很端正。而且，我从未见她在课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过。”
“嗯，”明颂点点头，替自己斟满了茶水，“这之后的事儿，就更怪了。”
“怎么说？”
“后来我转过身写板书，写到一半就听见一声闷哼，扭头就瞧见她右脸贴在了桌面上，两条胳膊垂在身侧，要多吓人有多吓人。结果没等我上前，她又突然坐直了，还将凳子朝前拖了拖，整个身子贴着桌边。低着头看了几眼书，又不耐烦地将书给合上了。”
“这什么情况？你讲课质量不高？”王羡逸心下好奇，却也不忘揶揄。
明颂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几下。
“继续。”王羡逸摸了下鼻子。
“我当时就在想，这丫头估计是犯春困了，我就想帮她醒醒神，让她起身回答问题，结果，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只面无表情地回了我一句‘不会’。”
尤倦悲听得入神，见明颂停了下来，追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
“……”尤倦悲挪了挪身子，皱眉深思起来，“她说‘不会’的时候，什么语气？”
“不耐烦？”王羡逸接话。
“倒也说不上是不耐烦，很淡然。”明颂努力回想早上的那一幕，竭力还原每一个画面，只为向对面坐着的二人提供“侦案线索”。
三人陷入沉默。
忽然，王羡逸深吸一口气。明颂抬眼去看，只见他紧缩的眉头渐渐舒展了些，快速地眨了几下眼。见被明颂盯上了，对视几秒，就将视线移去了尤倦悲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