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偶有寒鸦立于梢头,对望青石巷里,投射着耀眼光芒的一盏壁灯。那淡淡的光,洒向冰冷的垣墙,白茫茫一片,在漫无边际地惝恍里,默寞成雪。
钟毓绾瘫坐在石阶上,痴看空中挂着的一轮弯月。乌天黑地,连平日里零零散散钉挂在夜幕上的星星,都退居幕后,偌大的舞台,只交由她一展芳姿。
只是这样纯洁无瑕的皎月,弯起的弧度,却像极了满怀嘲讽的嗤笑。
钟毓绾深吸一口气,微扬了扬下巴,站直了身子,将身后垂着的两条麻花辫拨至额前,轻轻地用手捋着,只待抚顺了表层微微毛躁的小碎发,才又迈了步子走动起来。
小憩于此的寒鸦,惊得速速飞离。寂静的青石巷,之余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与老鸦凄寒苦闷的啼鸣。
“绾儿回来了?”刚推开门,便听见刘萍在唤她,“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路上同月儿逛了逛,没注意时间。”
“哦,菜就得,过来吃饭!”
刘萍麻利地将炒好的菜,盛在了白瓷盘里,又细心地拿来抹布,将盘壁挂着的几滴汤汁擦了去。
“绾儿,你父亲中午捎了尾鳜鱼回来,说是夫人特意叫人从城外钓回来的,让分一条给我们!新鲜着呢,野生的,你来尝尝!”说着话,抬手揉了揉眼睛。
“到晚针线活少做些,别熬坏了眼睛。”
“没事,我想着你如今入了学堂,一个人在家呆着也无聊,还不如接点针线活做做,贴补家用也是好的。你父亲做管家的,多数时候是住在郎家,偶尔才回来一趟,我心疼他受那苦,想着替他分担一些。”
钟毓绾端起碗,啜了一口:“鱼汤很鲜。”
“是吧?那你多喝点儿!”刘萍笑得合不拢嘴,
“这都是沾了你父亲的光,这些年他在郎家做事,老爷、太太器重他,总有好物件赏他,别家做管家的,都得十二时辰定点待在主人家,郎老爷却是个通情达理的,时不时地给你父亲休个假,叫他回家看看我们母女俩!”
“那是因为我们两家离得近,也就七八分钟的路程。”钟毓绾夹了一筷子鱼肚,头也不抬地说道。
“啊。是,是,两家离得是近!”刘萍笑了笑,替自己添了碗汤,“明儿就是礼拜天了,怎么安排啊?”
“万二小姐邀我和月儿去郊外放风筝。”
“哦,挺好的,看样子万二小姐跟你们关系还不错啊!”
钟毓绾点点头,突然想起下午万闻秋说过的话。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不等刘萍反应过来,钟毓绾便着急忙慌地跑回了房。
她“呼啦”一下打开橱柜,先是大致地扫了一遍,之后索性将叠放着的春装,一股脑地抛在了床榻上。
在散乱着的倒大袖小褂、旗袍里一通找,犹豫不决地拿起一件做工精良的竖条纹中袖旗袍,想了想,却又将它扔在了一边。
最后只拿了件蓝紫色的立领旗袍,站在镜子前比了比,虽也衬得温婉动人,沉静温和,但对比那件中袖旗袍,还是逊色不少。暗叹了口气,将旗袍蒙在脸上,闭了眼向后倒去。
“绾儿,这是干什么呢?”刘萍推开房门见到这番景象,被吓了一跳。
“不知道明天该穿什么衣裳。”
“这儿这么多还不够你挑啊?”刘萍瞪圆了一双眼。
“多有什么用。”
“我帮你看看。”刘萍走近,目光一下就被那件竖条纹中袖旗袍吸引过去了,“这件不是挺好的嘛!素净,料子也好!”
钟毓绾看了一眼,侧过身去。
“怎么了?不是挺好看的嘛!这是月儿送的吧?哎哟,可应了‘一分钱一分货’那句老话,这摸起来手感是好啊!明天就穿这个去吧!”
“你就别管了!”钟毓绾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是穷得只剩这一件了,回回出门都穿这身,不被笑话啊?”
刘萍愣了愣,放下手里绣工细密的旗袍,不知所措地出了房门。
过了许久,钟毓绾才缓缓睁开双眼,见自己只能从那几件上不了台面的衣裳里,左挑右捡,忍不住在想:郎月就从不会有这样的困扰吧?
与此同时,郎月正端坐在窗前看诗集。
“小姐,你明天穿哪件衣裳啊?”冷蕊看着满柜的衣裳,犯了难。
“随便拿一件呗。”郎月眼皮都不带抬,很是敷衍的回了一句。
“我看看啊。”
“嗯,”郎月点点头,“不用那么麻烦,随便拿一件,我貌美如花、倾国倾城,自是不必依靠那些花里胡哨的。”
冷蕊虽认这事实,却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第二天一早,钟毓绾便来了郎月房里等。
“吃早饭没?”郎月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道。
“吃过了。”
“嗯。”
郎月细打量起钟毓绾来:蓝紫色的立领旗袍,缀满了清新淡雅的浅色碎花,以及纯白色的小圆点。绲边位置,则借了精致的蕾丝花边作装饰,散发着端庄娴雅的神秘气息。
长长的头发,只束在脑后编了个松松垮垮的麻花辫。
“真真是花容月貌啊。”郎月赞了一句。
钟毓绾笑了笑:“如何比得了你。”
郎月平时穿惯了学生装,很少穿旗袍,用冷蕊的话说就是:沾了万二小姐的光,这件旗袍才得以重见天日。
蚕丝旗袍以素雅银白色为基底,远观概貌,秀美素净;近身细赏,却别有洞天:
衣身少少的分散着浅灰色竖条纹,疏密有度的攒簇着本白色小雏菊,蕊丝部分用的则是银白色绣线,与底色遥相呼应。绲边与花扣部分,用的皆是上好的真丝软缎,手工花扣上更是缝了一颗珍珠,很是大气端丽。
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每走一步,空气中溢漾开来的,皆是流动的诗情,与深浓的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