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学铃刚响了两声,钟毓绾便迫不及待地收拾起书包来。
尤倦悲走前留了作业,叫每人以“新柳”为题做首诗,郎月来了灵感,生怕路上那么一搅,会给忘了,索性坐那儿现写起来。正埋头写着,便听得斜前方一阵窸窣。
“你晚上有事啊?”
“嗯?没有啊。”钟毓绾头也不回,只顾收拾课本。
“最近是在忙什么吗?这来去匆匆的。”
“没有,这不是留了作业吗,我想着早些回去赶功课,做不好,明天可就得挨夫子的批了。”
“明天?明天是礼拜天啊。”谢蕙怀说道。
“……哦,对啊。呵呵,我给忘了。”
郎月放下笔,吹了吹纸笺上未干的墨迹:“怎么能给忘了呢,万二小姐巴巴盼了一整天,你好歹配合一下,做出热切期盼的样子。”
“嘿,你个小卖药的!”
“嘶……万闻秋我打你啊!”
“行了行了,你们慢慢吵吧,我先走了。”
“你记得明天穿好看点儿,我哥也在,叫他开开眼,看看我们‘柏舟三美’是何等风采!”
“你哥?”钟毓绾愕然,前脚都迈出门去了,听了这话又撤了回来。
“哼!”一直在后边听着,却默不作声的金珠灵,此刻倒是有了反应。愤愤地冷哼一声,扯过书包便疾步走出了教室,还撞到了边上站着的钟毓绾。
“又发什么神经。”
万闻秋自然知道,她是为着万远含才生的气。只不过她觉得男女之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何必撕破脸。难道自家哥哥还不能同异性接触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负了金珠灵呢!
“才给她两天好脸色,又犯‘旧疾’了!”摇摇头,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
“走吧,”郎月起身,见钟毓绾有些木木的,以为是被惊着了,“撞疼你了吧?”
“没事。”
三人一道出了学堂。
路上万闻秋喋喋不休地谈着礼拜天的出游计划:
“本想定个中间位置,先汇合再一起去的。只是你们俩家在城南,我在城北,不大方便。
你们什么都不用带,我照着自己的给你们备了两份。
对了,你们明天打算穿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我借来了相机,想着合个影留作纪念,你们要是……”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郎月掰过她的身子,将其往反方向推,“跟了我们一路了!”
“穿旗袍吧要不?”
“啊,行,回吧!”郎月一口应下,就差踹她了。
待万闻秋走开了,郎月忍不住摇了摇头:“太吵了。”
钟毓绾笑了笑。
到了家门前,郎月朝钟毓绾摆了摆手:“明天见!”
“嗯。”
目送郎月进了院,钟毓绾又痴看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已是黄昏,房前屋后升起袅袅炊烟。
深嗅一口:鸡油的浓醇鲜香,裹着笋菇特有的淡爽,再佐以“调味四君子”爆炒而生的蒜辣味,钟毓绾立时辨出这是“美人肝”的味道。
她想起上回吃这道菜,还是年前在郎家:当时郎夫人见自己喜爱吃,便拿过碗帮添了好些;郎月则嚷嚷着不爱吃肉,只挑那浸了汤汁的冬菇、冬笋吃。
汤盘里盛着的,大半都是进了她的肚。
钟毓绾淡淡地笑了笑。
眼见就要到家了,抬眼却见巷子里蹲着两个男人,适才的温柔恬静转眼为冰冷所替代。
“你们有完没完。”
为首的男人目露猥琐,将嘴角衔着的一根牛筋草取了下来,夹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裤腿沾着石阶上被露水洇湿的青苔,只胡乱抹了两把,便朝钟毓绾走了过去。
“嘿哟!钟小姐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怎能做出这样凶神恶煞的表情?看了真叫人害怕啊。怎么?对我兄弟俩连装都不愿装了?”
“我说过了,我没钱。”钟毓绾面色平静。
“没钱?”男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扭脸看向原地蹲着的另一个人,“这如何是好,小姑娘没钱,我们总不能逼她出去卖吧?啊?哈哈哈哈!”
男人的脸上,布着阴森可怖的嗤笑,外露的那一口蛀牙,堆积着一层厚厚的黄泥,实在令人作呕,即便是扭过脸不去看他,空气中也斥满了腐臭味,如何也摆脱不掉。
钟毓绾只觉浑身冰凉,索性闭了眼。
“你没钱,郎家独女有啊,找她要啊。”男人的眸光冷了几分。
“你确定?你还真是狗胆包天呢。”钟毓绾轻笑出声。
这时,一边蹲着的另一个男人也站起身来,钟毓绾握紧了拳头,后撤几步,刚准备逃便被抓住,一把甩了出去!
“干我们这行的都是刀刃上舔血过日子,前怕狼后怕虎的,票子从哪儿来!
死丫头别不知好歹,趁老子现在还能压着性子跟你说话,麻溜儿地给我筹钱去!娘的!
还敢来威胁我,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老子手上捏着的把柄可不比你少,还跟我在这儿装清高呢小贱蹄子?没钱?没钱老子就把你干的那些个破事儿全抖落出去,再把你卖去‘斗芳菲’,叫千人睡、万人唾!”
男人口声净是阴狠毒辣,见钟毓绾恨恨地瞪着他,索性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你只管试,看她郎月到时候还愿不愿意救你!”
钟毓绾攥紧拳头,竭力压制心底漫升上来的恐惧,她明白这类刀头舔血的人她惹不起,硬碰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她低着头,咽下因极度恐慌分泌出来的唾液,也为了不让男人看清她眼里的恐惧与无措。
“哼。没钱就去筹钱。我会再来找你的!”
钟毓绾始终不敢抬头,她怕再次对上那阴鸷凶狠的目光,她怕再次看到那阴冷轻慢的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