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明颂陪甘棠坐在院子里聊天。
“前几日,同你缪姨去听戏文,路过潜文街那家药铺,远远便瞧见里头的小伙计,手上端着一笸箩的槐花。
彼时方觉,原是快入五月了。”
“是啊。早间听得檐下几声啼鸣,抬眼去寻,是几只衔着春泥的家燕。这才觉得,是真到了春天。”
明颂闭了眼,嗅着空气间飘忽不定的一缕花香。似夭桃的清新淡雅。
“嗯。”甘棠点点头,抿了口茶。
“之前去郎家,缪姨便叫我转告母亲,得闲了便多出门逛逛。”
“你缪姨是不放心我。如今你回了榕城,我这病便也好了大半,这次同她们母女去听戏文,还被夸时髦、气色好呢!”甘棠语气里藏不住的得意。
“母女?”明颂一下睁开了眼,直起身来,“母亲,你们怎可带月儿去那里!”
“这又怎么了?你怎么同你……嗯,同你姨夫一样,迂腐!”甘棠本是要说同明纯昭一般的,怕惹明颂不快便立时改了口。
“我怎会是那个意思,只不过觉得‘我独闲’鱼龙混杂,她一个女孩子,能避则避。”
“你只管放心,在这榕城没人敢动月儿的。再说了,是她自己央着卿儿带她去的。”甘棠怪明颂小题大做。
“她自己?”明颂犯起了糊涂:难道是自己弄错了?不可能啊,每逢近距离接触,她总会全身僵硬,瞳孔放大,这是明眼就能看出来的,决计错不了。
只是如此,又怎会央着缪姨去那‘我独闲’呢?
“是啊,”甘棠脑海里过了一遍那晚郎月说过的话,确定没有记错,“后来我也问过卿儿,她说是月儿好奇‘榕城第一美男’究竟是何模样,这才前去一睹风采的。”
“哈哈!”一旁坐着的施萃寒忍俊不禁,“月儿到底是年纪轻呀!”
甘棠闻言只笑了笑。明颂只当没听见的,面无表情地躺回藤椅。
“对了母亲,有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
“何事?”
明颂却似乎并不急着说,只闭了一双眼。
甘棠了然于心,转而看向施萃寒。
“哦哦!我在这儿折林不大自在了吧?我、我这就走!”
只等走出院子,明颂才开口问道:“母亲,月儿小时候经历了什么?”
“怎么问这个?”
“我不止一次发现,她很反感与异性有肢体上的接触。若说是女儿家脸皮薄,也不至于有那样大的反应,与害羞不同,她那根本就是恐惧。”
“唉。”甘棠叹了口气,有些犹疑。
明颂倒也不急着追问,只定定地看着她,试图从细微的表情变化里看出些什么。
“九岁那年,月儿同钟管家去看元宵灯会,那会儿天都黑了,街上人山人海的,这一不小心,月儿就走散了。
郎家人一圈又一圈的找,终于在码头边找到了她。后来才知道,她是被一伙贼人给掳了去,幸而被码头上一个做苦力的小伙儿给救了下来,不然的话……唉。”
甘棠顿了顿,见明颂微微发愣,以为是被惊着了。
“那段时间,因着你要出国,家里不是闹过一阵么?所以当时也就没跟你说这事儿。也巧,就在你出国的前一个月吧。
颂儿,这事我同你说了,你可别在她面前提起,别叫再受刺激。这丫头好不容易才走出阴影。”
抬眼见明颂像是仍未缓过神。
“颂儿?你还好吧?”
“嗯。”
“唉,也是。你和月儿如今处得同亲兄妹一般,这样骇人的事儿,任谁听了都后怕,更何况是你呢。”甘棠见明颂有些恍惚,也是不住叹息。
“母亲,月儿可是在潜文街被掳的?”
“自然。元宵灯会猜灯谜、赏花灯,潜文街管风雅之事,向来都是在那里办的。”
“嗯。”明颂点点头。
见天色将晚,甘棠叮嘱了几句,便带门外坐着的施萃寒回去了。
明颂坐在石桌前愣神,许久才有了动作,却也不过是一只手抵在额前,作沉思状。
“三跟,我去羡逸那儿一趟。”
“哦!”
王羡逸的住所同明颂离得很近,不过百米的路程,也便到了。
“你在种花?”
进了门,明颂瞧见院里散着好些花苗和花盆,王羡逸则是撩起长衫蹲在石坛边,手里拿着个小铁锹。看那意思像是要将石坛里扒拉出来的硬土块给铲碎了。
“你怎么来了?”王羡逸有些意外,抬了胳膊去擦拭额前的汗珠,一双眼盯着明颂那只跛了的脚,“你脚好全了?”
“差不多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啊,于倦悲而言。”
“教书育人,光辉事业,还委屈了他不成?”明颂走近,拿了株花苗,转了转,“这个我有点印象。”
“你别摸,这都嫩苗苗!”王羡逸疾步上前,抢了过去,“这得问你班上的学生啊,尤倦悲这么一个爱耍贫的人,都唠叨起‘女学生真麻烦’,这得是受了怎样的摧残。”
明颂不以为然,索性不去答他。
“你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问你个事儿。”
“问吧。”
“你记不记得我二十岁那年,出国前同你和尤倦悲去潜文街赏花灯的事?”
“我纠正一下:没有赏花灯。
不过是坐在楼上,拉着我二人痛斥了你父亲一晚上,那架势就差摔盆砸碗了。”王羡逸扫了一眼明颂,“那一晚给冻得啊,又不敢走,就坐那儿听你叨叨。”
明颂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略有些囧,顿时觉得同幼时便互为好友的人相处,就这点不好:什么都知道,处处留把柄。
“之后的事,之后的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王羡逸抖了抖花苗上附着的泥土,细看起根须来,“之后你明少侠在街上撞见有人拐卖儿童,拉着我二人就去行侠仗义了。”
“嗯。”
“然后呢?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事儿了?”
“你知道那个小姑娘是谁吗?”
“那日元宵灯会,小姑娘脸上带着个面具,还吓得直哭,连话都说不出来,我如何知晓?”
王羡逸抬头看了明颂一眼,拉过一只花盆,剪了块纱布垫在里头,又灌了些土,“听你这语气,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