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随母亲来郎府走动过几次,那时瞧着月儿乖巧伶俐得很,便觉着是个有灵性的,”
明颂微微一笑,颔首以应,“在外留学这几年,二老身体可好?”
说着话,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对上了缪卿真切关怀的目光。眨巴着眼睛释然一笑,恍惚间倒让缪卿忆起,少时的明颂,也是个顽劣不堪、调皮捣蛋的主儿。
“都好!”缪卿笑着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对两旁的下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方才你缪姨和月儿说着话,谈起寻了位留学归来的先生,我便估量着八成是你。”
郎邻玉打心眼里喜欢也心疼这孩子,从小机灵可爱,虽过于顽皮了些,但到底是男儿家的天性。因着缪卿与甘棠自幼相识,又有姐妹相称的情分,对明颂更是多出几分关注。
“这月儿脚步倒快,不愿见生人,女儿家脸皮薄的。”
缪卿听言倒是没有多做辩解:“明颂啊,你月前才回榕城,照理说有诸多事宜急需整顿,缪姨该容你稍作调整,之后再与你相商月儿的事。
可你也看见了,那伶牙俐齿的,本就倔的很,再碰上旁边这位吃软不吃硬的。头疼得厉害。”
明颂听言哑然失笑,一双摄人心魂的桃花眼弯成双双飞燕,牵动眼角那两道微不可察的细纹自成燕尾。点点星光溢出。
“伶牙俐齿也是讲求理论支持做靠山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套说辞早就不时兴了。唯唯诺诺,止于闺阁,失了自己的主见,三分娇羞,三分淑良,三分隐忍,一分果敢,是为端庄,却不大气。我瞧着月儿,倒是极欢喜的。”
原本缪卿一句“旁边这位吃软不吃硬的”落在郎邻玉耳中莫名生出些许古怪,正待琢磨,明颂一句“瞧着月儿倒是极欢喜的”又牵着他的思维拐了个弯:
明颂向来喜恶分明,断不会因为这“佛面”关系而说出违心的话。
足可见明颂对月儿确是有欣赏之意!也是,龙生龙,凤生凤……差不了的!
明颂一番话,惹得缪卿和郎邻玉的眼底溢出连连笑意。
“缪姨不必担心,我会教授月儿她所渴求的一切。”
“你的为人与学识自是不必担心。只是还有一事,月儿和她父亲心有嫌隙,我想着日后若是能够解开她的心结,便再好不过了。
这种家事,本不好拿来麻烦你的,可月儿对我寻来的这位夫子,纵存疑惑,但到底是一无所知的。由你出面,不至防备过甚。”
“谷中堂有榕城最好的大夫。”看着郎邻玉闻言落寞,明颂指了一条明道。
“只是缪姨说,月儿对我的身份心存疑惑,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好遮掩的,挑明了说就是。”
“你那是不了解她,我和你缪姨再清楚不过的,这丫头要是知道了你是明家的,不定得仗着两家往日的交情,任意妄为地撒多少泼呢!惯不得!”
“也不尽然,看着不像。”明颂闻言清浅一笑,“时候不早了,家中还有琐事处理,先行告辞。”
郎邻玉还想问些什么,却被一旁的缪卿扯住了衣袖。
“入学堂的事,我会再找她细说。代我向你母亲问好,叫她平日多来郎府走动走动,别闷坏了身子。”
明颂点点头,带着来时的淡泊归去,长衫素净,满目清晖,映在堂前昏暗的柔光里,两相迷蒙。
郎邻玉望着明颂渐行渐远的背影愣了神,反复琢磨那句“谷中堂有榕城最好的大夫”。
“月儿那边,你同我一道去?”
“好。”
早春寒凉,堂前的梨树缀满了色白而味淡的花朵,一场新雨更是击退了瓣蕾之间的星点尘埃,只余通透琉璃般光华璀璨的水珠坠落其间。
“这事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郎邻玉心生不解。
“你一心想着将月儿送进学堂,我和母亲倒是觉得请个私塾先生比较方便,一来月儿就在身边,不至相隔太远,过分牵挂;
二来学堂毕竟不是只有月儿这一个学生,我私心是希望先生可以多花些心思在我们月儿身上。
后来试着寻了几位有名望的夫子。算了,古板无趣,满口‘之乎者也’,酸得很。
之后想起年初我去明家做客,甘棠谈起明颂就快回榕城了,这才有了之后的事。左右都是教,不如交给自己人,为人信得过,才学更是挑不出错。”
说着话,缪卿打了个冷颤,郎邻玉心疼地执了自家夫人的手,一边搓一边凑近嘴巴呵气:
“再有月余,这天就暖和了。不过你方才说要给月儿找的是私塾先生?可我记得你跟明颂说的是学堂,这是怎么回事?”
缪卿长叹一口气:“这是他的意思。其实留学也好,授课也罢,于明颂而言,离了那个家,不比什么都好?入了学堂授课,他与那人相对的时间就会变得少之又少,是解脱。”
郎邻玉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行至门前,一股浓烈的草药芬香扑鼻而来。
郎月是个奇人。
女子闺阁,总爱置备些鲜花汁子调配的甜香脂粉,微风行经,一派旖旎风情。
而郎月则是偏好草药的独特气味,郎邻玉早年有意让她改掉这一习惯,没得叫人以为:这郎家大小姐周身斥满药草味,怕是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
可郎月不觉有异,只道脂粉甜香俗气的很。久而久之,郎邻玉也就随她去了。
“月儿?”
缪卿一进屋子便瞧见郎月趴在梳妆台前,正对着一面古铜镜,柔和的光晕里,静默着一张清冷不失娇俏的面庞。
穿堂风轻悄悄掠过,带动额前垂下的两三缕青丝,耷拉在高挺秀气的驼峰鼻上,闻声回眸的那一瞬,颇有几分古典美人的韵味儿。
缪卿走近,坐在郎月身旁:
“月儿在想心事?母亲向你保证,帮你寻得这位夫子绝不会叫你失望。”
“母亲是早早就安排好了吗?”
“既是要寻一位夫子,日后月儿与其相对的时间就会很多,期间不仅包含‘传道授业解惑’,夫子的言谈举止对月儿也将有着潜移默化地影响。
如此,便要考量这位夫子的性情、品德如何,更重要的是,他是否与月儿性情相投,毕竟,‘话不投机半句多’。母亲没有存心要瞒你的意思,只是怕你难过。想找合适的机会,跟你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