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灿灿橙黄的水稻被秋阳晒得疲软起来，匍伏在沙色茫茫的田地，像极了铺满燕麦果仁的软饼。细嗅，恍惚还真有几丝甜味儿。
望着村户升起袅袅炊烟，万闻秋煎熬备至地挪了挪什么身子。
“开伙吧？”
“好！”
郎月会心一笑，撑着下巴的手移去了面颊左侧，借撩刘海的由头掩住了浓浓笑意。
“这小子还挺贴心。”
“照附白比是好很多。”
“先把蚌劈了吧。”
郎月嘴角抽了一下。
“……我是提议。不是让你去做。”
“那你好歹也带点询问语气。”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精巧至极的瑞士军刀。
“明颂给的吧？”
“嗯。去把那边的食盒拎过来。”
“你使唤得很顺口嘛。”
“还不快去，想饿死你的胖妹子啊？”
“郎月你要死啊！”
兄妹二人手脚倒快，捡柴生火架蚌壳这些都忙完了，郎月那边龙虾也才刷洗了一半。
“磨洋工呢你？”
“那要不你来？”
“……这怕是个圈套。”
“诶呦？万二小姐好眼力。”不紧不慢道，“忙什么，慢工出细活，脏脏的吃下肚是要闹痢疾的。”
她总是有理。
于是众人巴巴盼了半个多时辰，才盼来几蚌壳的盐水煮虾，清得差不多了，附白觉着还有些饿，三人便到浅水区叉鱼去了。
“功课做完了吗？”
“有剩。”
“记得写题目啊，不然又要被明夫子罚抄书了。”
“这我知道。”郎月皱了皱鼻子。本想问她什么时候能复课，却也知道，这又不是随她心愿。
“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什么？”
“我说了你别恼。”
“婆婆妈妈。”郎月佯装嫌恶地搡了她一把，视线始终落在粼粼波光。心中有数，她要说的，必然是自己不敢听的。
“郎月，小心提防钟毓婉。
她接触你为名还是为利我不知道，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从来没有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过，她担不起你那份珍爱。”
“怎么这么说？”冷蕊莫名有些紧张：莫不是那厮暗地里算计过自家小姐？
万闻秋抿了抿嘴唇：“邀约渡重门那次，我哥并没打算请你，这我是知道的，他的本意是想和钟毓婉有独处的时间。
可她进班之后却说是请你们两个人，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听着就像我哥是专程来请你，只是觉得不大好意思，这才顺道请的她一样。她为什么这么做，起初我不明白，可现在我理清了：
她根本就是为了让金珠灵将矛头对准你，让你替挡些炮火。这样就算日后计谋暴露，有万家这棵大树靠着，再有不满，眼热的也不能拿她怎样。”
“这毒妇！小姐对她那样好！”
“只这样倒也不算毒。她心里有数的，以郎家的地位，谁也不能动郎月分毫，这才敢放手去做。”
“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要不是小姐，她连学都上不了啊！”
“后来，我哥来学堂找她，明知道你十分抵触与陌生男子私下接触，却还是让你出门代她传话。她真的是你朋友吗？连我都知道的事，她会不记得吗？”
冷蕊急红了一双眼，瞅准了间歇，刚要打断，就被掩住了口。
“还有那次，她和唐娇吵架，连唐娇都看出来她是在拉你挡枪了，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被明夫子带回办公室一通说教，班里都在说她太过嚣张这才连累了你，她却满不在乎，还说是你自愿出头的。她有在意过你吗？”
万闻秋有些激动，想到此前万远含因她投靠纪家而悲愤不已，想要见她一面讨要说法，却被纪阖贞的人当街辱打，实在不能原谅。
身边只郎月一人肯与她为伴，她始终心怀感激，却也惧怕有朝一日钟毓婉还会算计到郎月头上。
背叛的滋味，还是不要尝的好。
“小姐……”也想控诉一番，可眼下冷蕊实在不忍看她这样神伤。
桑叶不比柳絮绵柔，坠在湖面，惊起澄漪连连。
还用讲明吗。
早在钟毓婉决心背弃万远含转而投奔纪阖贞的时候，她就已经心灰意冷了。
从前的许多事虽动机不纯，但到底不曾翻出什么大浪来，也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释义显然被曲解了，再如何筹谋，也不该伤了爱她护她的人。
“有事？”
是附白的声音。
郎月急忙起身，抬眼去看：乌泱泱来了帮村民，恶意满满地扛着拿着钉耙、木棒，怎么看都像是来干仗的，且极大可能是奔着万家兄妹来的。
不待追问，那边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动起手来，将烹食用的器具一通叮咣乱砸，这样还不解气，三五个人揪住丛路的衣裳，不由分说地扇了几耳光！
“怎、怎么办……”冷蕊吓得整个儿懵掉，下意识后退两步，直至郎月离弦似的冲了出去，这才缓过神来快步跟上。
“住手！你们是什么人！”
“你父亲犯下这等不要脸的罪行，你兄妹二人竟还有脸来这里厮玩！”领头的怒声叫嚷着，一把将郎月推倒在地，不解恨似的抬腿就要踢，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被误认作万家兄妹了。
万远含不由怒火中烧，一个过肩摔将人甩去了灌木丛：“认错了，我才是万远含，有什么事冲我来！”
“小子，你这是要替他兄妹二人挡刀啊？”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冷蕊急得眼泪直打转，“我们是谷中堂郎家的，识相的赶紧滚，我家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老爷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你还想瞒骗？来报的人说万家兄妹这会儿就在水田，连照片都给看了还能有假？”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来。冷蕊一把抢过：竟是郎月和丛路并肩走进万家府门的画面！
二人是去替万远含换药时被拍到的。
众人只觉恶寒：步步为营，居心叵测。原来这么早，她就已经被那双眼睛密切关注了。
“小丫头，她父亲部下多少是土匪出身又干了多少坏事，这些你都知道吗？那帮人军纪败坏，抓捕无辜商贩，横征暴敛，不顺心了连街上的乞丐也不肯放过，动辄打骂出气，这跟混世的魔王有什么区别？
偏偏万烈铮坐视不理，纵得他手下无法无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