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凉了,冷蕊出门采买头饰的时候,路过李婆婆的小院,忽而想起早前郎月曾说要带玩家兄妹去垄沟钓龙虾。
“月头正肥,再晚可就没意思了。”她小声嘟囔着,脑海中一闪而过万闻秋鬼灵精怪的挑眉。只一瞬,便又重重地摇了摇头:而今别说郎家这般无甚交集的,便是戚里都未必敢过府慰问吧。
“怎么去这么久?”
郎月正待出门,撞见她心事重重,便赶忙接过手里的两只檀木盒子,生怕这愣瓜一个走神给它摔了……
“也不知道万小姐怎么样了。”
“前天和她通了电话,状态还行。”顿了顿,“你很关心她?”
“她人很好。”冷蕊撇撇嘴,颇有几分遗憾的意味在,“本能做小姐一辈子的朋友。”
会心一笑:倒是个眼明心清的。
“诶,我们去‘行七里’吧?”
“啊?”
“那丫头老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拉她出来晒晒太阳。丛路也说山脚凌霄正盛,西郊水田龙虾肥美得紧,天儿也不热,最适合秋游了。”
“等等!”冷蕊满腹狐疑地指了指自己,“我们?”
回应她的只有唇角那一抹似有幻无的笑,和眉梢几不可察的微挑……
一小时后。山脚。
“心大啊心大,”附白苦笑一声,从车上取出几根竿子,有意提高声线,“吞山噬海啊。”
“闭嘴!”丛路扫了眼坐在半山腰的世界上,略显无措的万闻秋,不禁面露担忧。
一旁的万远含确乎是索寞了些,只是多年沾染的毅勇之气搪撑着,倒也不见颓然。对上视线,郎月闪避不及,只强扯出一抹微笑: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有些惭愧,负他的是钟毓婉,可良心最受谴责的却恍惚是她。这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堵得她如鲠在喉。
“来多久了?”
“刚到。”万闻秋声有些颤,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怎么不在山脚等?上来一趟齁累齁累的。”附白本意是想活跃气氛,便找话说,不想无意戳中了她的痛处。郎月借回身替冷蕊整理衣衫的势头,背着兄妹二人狠狠剜了他一眼!
“……哈,不说了不说了,我、我来带路!”
一路缄默。
丛路分明听得身侧传来隐隐短叹,本想宽慰,却在那人波转的眸光间捕捉到释然。也是,陪伴虽不比暖语直白,却无疑是最抚人心的,郎月带给她的温暖,显然要比“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样的白话强有力的多。
“你怎么了?”
一扭脸就撞见万远含面色凝重,郎月多少有点慌,以为他在怨怪自己不看时局。
该是在冥想,冷不防一声显然叫他吃了一惊。懵懵地抬头,很快便移开了视线。良久,才用只他二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了句“谢谢”。
在丛路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河边,为求静谧,特扎根在了枝叶繁盛的桑树底下。万远含本能地朝万闻秋走去,郎月则眼疾手快地连人带竿拽了回头!
“做什么?”
“蠢货!”
一声吼,惊得四人齐齐回头。
“……你怎么连龙虾都不会钓,还用我教!”
万远含满腹狐疑地打量着举止诡异的郎月,不是很明白这位走的是个什么路数,无奈胳膊被狠拧了一把,只得闷声随她走,袖子卷了没两道就瞧见了红而深的指甲印,揉了揉,头也不抬地质问着:“有话跟我说?”
“……”
“不是吗?”
“瞎?满河道淌的少女情怀没看见?”
“你是说秋儿跟那个卖药的?”
“注意您的措辞,是医学传人!”
“我也说,早就觉得秋儿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原来早就暗度陈仓了。”
“你用这词形容自己亲妹妹,怕是不大合适。”
万远含哑然失笑,打开食盒,取了些猪肝绑在白棉线上:“这我知道,就说个大概的意思。”
“竿子给我,你去河里摸几只大一点的河蚌上来。”
“嗯。”
“诶呦?”惊奇,“转性了。”
“难不成让你一个姑娘家下水湿身?”
“……流氓。到底是和费方卓一路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不假。”
“那你呢?”万远含抓着裤脚,一步步蹒去了深水区,“好姐妹唯利是图,你也是?”
极为平淡,连刻意压低声线都不曾有。
“这疯子在说什么啊!”万闻秋急急起身,冷蕊见状,上手将她按了回头。
“由他说吧,小姐总要面对的。”
忐忑。
四人面上淡然如前,实则暗里早就波涛汹涌。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时瞟一眼北向气氛诡异的二人,想着郎月那头会作何说法。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是什么样的人。”
话音刚落,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娘的,绝了。”附白偷笑着,抬手抹了把脸。是这理,谁教他二人中的都是同一个人的蛊?
冷蕊对此似乎很满意,不住点头:万幸,自家小姐还是眼明心亮的,倒也没有为钟毓婉丢却所有的理智。如此,再观战就只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了。
万远含显然被她噎住了。对视几秒,深吸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弯腰做活起来。
郎月心头漫上一片无以名状的悲哀,为他所遭遇的变故,也为自己错看闺友十数载。
“啪”的一声,踝边溅起水花无数!
“……万远含!你干什么!”
“报复啊,不明显吗?”
“幼稚!”
“没办法,对付你这样嘴坏的姑娘,损你形象是最便捷的打击方式。不过送你一句忠告:不要时时事事都那么要强。遇到喜欢的人,放放水也没什么。”
郎月条件反射地想到了明颂:他从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
个蛋。
想着想着,不由狠狠一跺!于是这下意识的动作,成了第二次“水花大战”的诱因。
于水光中,万闻秋恍惚看见了兄长万年冷寂的眸里,一闪而过和风的柔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