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启明眸,入目是疏牖最澄澈的那抹潋滟秋光。
四目相对,平静而沈定,好似半臂之距隔截的是与她相存相依的气力,不能归去虚无,魂游神离也不忘茹血鲸吸。
万籁俱寂的空山交融缄默无声的夜,懒卧松香,压覆帷帐后渐次紊乱的鼻息。虚影,迷蒙,连片严冰瘫软在撩人的烈烈酒气,碎成了两眼渊泉。清傲分明,却又嵌在酣红一张脸,娇娜无端,艳俏无端。
“狗男人。”
明颂微怔。
郎月点了点他的下巴,又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山中雪,人间月。轩窗积浮白,最雅织帘隙。嗯,相皎皎。”
尤倦悲瞪圆了一双眼,照这势头他很该自觉地退出门去,可好奇心驱使他丢却了读书人该持的矜重,犹疑不决地凑到明颂跟前。半期待半紧张地盯住喃喃自语的那位,见久久未有下文,这才轻咳两声退出房去。
愣怔几秒,明颂避开那道纯澈无欲的眸光,欲起身,却挣不开臂上黏挂着的那只“茸球”。
“你喝多了。”
不恼也不羞。
这刺人的温雅。
“当如花与叶。”
明颂不可置信地抿了抿嘴唇,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叫他一时慌了阵脚,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连思考都来不及,那浸染了水雾湿气的裙衫便贴在了身前。脖颈处缠挂着丝丝绕绕的碎发,搅乱眸间那一泓如沉清光,少女本自幽秘的馨香,混在退散几无的酒气里,织成一张缚人心绪的密网。
她虚抱着,只寥寥数秒便又松开,视线落在那双吻润烈酒的薄唇上。
有距。
渐近。
无隙。
明颂的一双手停在了半空。那样近,连拥抱都不曾有,就只是缓缓抵在他的额头,垂眼痴痴地笑。
“狗男人。”
称谓如前无异,他不由皱起了眉头,不多时,却又惊愕难当起来。
“……月儿,你喜欢尤倦悲?”
无人应答。
“你是不是把我认作他了?”
良久,郎月才醒过神来。
故作镇定地咽了口唾沫,庆幸自己理智尚存,亦拜服明颂别于常人的解析思路。一时也编不来其他说辞,只能假模假式地按着太阳穴,闪烁其词地糊弄着答话:
“你怎么确定的?”
“他推你进门的时候,你也是这样骂的。”
“我骂他什么了?”
“你骂他‘狗男人’。”明颂蠕动着嘴唇,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很是亲昵。”
“……你还真是明察秋毫呢。”
若他肯抬头细看,很容易就能发现郎月的笑容填满了勉强与杀气,可彼时的他,确乎是心盲眼也盲的。
“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我送你。”
“别。夫子判案如老隶,实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怎敢劳烦。”
“你母亲也在。”
“……”造了万年的孽,今生才会绕不开他这千尺的坑!
心事重重地出了门,却听得楼道处有窸窣声响,两人不约而同地追了过去。
“小姐?”这熟悉的声音。
郎月心下一惊,刹住步子,缓缓回过身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随夫人一道上来的。不过小姐,你怎么……”冷蕊不安地看了明颂一眼,生生咽下后半句,只留一记耐人寻味的眼神由他品悟。
“是月儿回来了吗?”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缪卿拉过郎月,绕着转了一圈,“姑娘家家的穿个睡裙就出门,像什么样子,没蹭着哪儿吧?”
“没有。”
“那就好。不过月儿,你身上怎么会有酒味的?”
“臭小子,是不是你灌的酒!要死!”
甘棠瞪圆了眼,抬手照着明颂前胸就猛捶了一下,吼得尤倦悲都迈出门来看热闹。
“她说肚子饿,我就给领去小厨房温了碗酒酿圆子。”
“胡扯,就没吃食了?打小你就爱捉弄人,铁定是你诓她喝的,就等着看她出洋相。”
“冤死人了,母亲您有证据吗?”
“不需要,凭我是你含辛茹苦的母亲,凭我把你看得透透的!”
“好了好了,他也这么大的人了,”缪卿笑着搡了甘棠一把,“别叫他丢了面子。”
“明早我再过来收拾你!”
好容易应付过去了,郎月却依旧冷着一张脸,只两眼无光地望着地板,有一声没一声地叹着气。
“收拾你!”
偏生尤倦悲还在那儿不知死活地打哈哈,明颂看着那张脸莫名火大,话都懒得接一句就回了屋,有怨气似的,门还被摔得“哐哐”作响!
“怎么了这是?”
“砰”的一声,上帝又封死了另一扇门。
“一个个吃错药了吧?”
正纳闷,久不见踪影的施萃寒摆着一张臭脸自楼道拐了出来,咬牙切齿地啐了口唾沫,而后撞开不明所以的尤倦悲,“嗙”一声,抬脚踹开了房门!
“……”
山风呼啸。
“有病吧你们?招谁惹谁了我!”
山风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