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繁盛,云遮雾绕。
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尤倦悲拨开绵缠的藤蕨,深吸一口漫步在茶树梢头的浓郁。
“虽说不太能理解,但偶尔起个大早来这边采采茶,也是风雅一件哈!”
“那你就多待一会儿,好好认认这季节性高香。”
幽怨满满,惹得尤倦悲不怀好意地笑出声来,张了张嘴,本想揶揄,见她了无生趣地如同死水一滩,分毫没有斗嘴的势头,突然觉得好可怜,摇摇头,识相收了声。
扭身去寻明颂,不想那位同是假模假式地捧了竹篓做样子,半点实事也没干,净顾着卖呆;更不用提身边那贴狗皮膏药了,直勾勾一双眼,恨不能将他面颊给烫出两只窟窿来!
连连长叹。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早间用餐时的一段对话开始……
“没睡好?”
觉出空气中波涌的诡异气息,甘棠下意识地看了明颂一眼:乌眼青竟都跑出来了。
“同他说了会儿话,晚了些。”
头也不抬地朝一侧歪了歪脖子,平静如常,瞧不出一丝波澜。
“啪嗒”一声,视线统聚集在了郎月身上。见她受惊不小,明颂愣怔了两秒才又垂眉舀食起甜汤来,起先还是如坐针毡的尤倦悲,面对此景却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
“……施萃寒你吃错药了吧?郎月都没说什么,有你什么事啊?”
“我吃饱了。”郎月接过冷蕊递来的纸巾,朝座上的几位长辈微鞠一躬,“慢用。”
“这就去吗?”
“嗯。”
“去哪儿?”尤倦悲脱口而出,全然忽略了近旁的目光。
“后面的茶山,说是朋友生日快到了,想亲备些茶叶送去。”缪卿脸上挂着笑意,满心满眼的柔善。
“带我!”
明纯昭下意识抬眼打量起跃跃欲试的尤倦悲来:“你小子别是对月儿存了不该有的念想吧?”
“哪有!”
“行了,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着,实在想跟你就跟过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诶,对了,明颂啊,左右你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带上萃寒也一道过去吧?散散心,别老闷在屋里。”
郎月下意识看了眼尤倦悲,亏得这位良知尚存,愧疚地半晌都不敢抬眼。
思绪飘回,望着眼前自顾自忙碌的郎月,他不免有些亏心:要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她也不会急了眼骂出句“狗男人”,明颂也不会因此而产生误解,种种,说他斩断了二人的情缘也是不为过的。
“我简直禽兽啊。”
“……又抽什么风?”
“要不是我,没准你们的关系这会儿都有进一步的发展了。”
“大可不必。”
如鲠在喉。
“我很后悔。明明清醒,明明知道身前站着的人是谁,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说了那些话。
将过错推在酒的身上,这是懦夫才有的行为,我并不预备借‘醉酒’为自己开脱,酒劲确是壮了我的胆,可推我走向试探边缘的,说到底还是我一厢情愿、不得视于人前的爱。”
说着,又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但酒本身是没有什么玄法可言的,说‘酒壮怂人胆’不过是将它设作东窗事发后闪避的退路罢了,有它作傍,再荒唐再不齿,似乎都能被体谅。”
“这说法不对。”
“嘁,哪里不对了。”
“叫嚷‘酒壮怂人胆’的,并不欲以它作退路,相反,是在明明白白的昭告天下:我,怂,但从心。”
鲜少见他这样认真,郎月多少有些不适应,反复咀嚼末了那句精辟至极的妙语,不觉放慢了动作。
见不应答,尤倦悲闷哼一声卸下背篓,耿着股劲儿似的夺过她手上的笸箩,将齐平的尖叶一股脑倒了进去,而后霸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若你卑鄙如斯,大可依着本性讲明你喜欢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他,可你没有。从你决定顺着他的思路推我出去挡枪的那一刻开始,注定你不是一个会被爱蒙住心智的蠢女人。
也是无可奈何啊,若坐实了任职期间同本班学生纠缠暧昧,不只你二人,连带明、郎两家声誉都会受创。爱他,所以你不能。
我心疼你隐忍,更钦敬你自重。你和折林都是我的朋友,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你昨晚由着性子说了别的什么叫他陷入两难,我必会同你断得一干二净。
很庆幸。为你悬崖勒马,也为我眼明心亮。这么说可能是有点自恋,但昨晚我真的开心了好久,剩下的半瓶威士忌都给干了个精光!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人的!”
一改素日惯有的不正经,老练的竟比学堂先生还要稳上几分。
“还以为你是见色忘义惯了的,却不想美色当前,最最紧要的竟是他明颂。哎,好伤心啊……”
“少来!就因为你似是而非的一番话,害得我在他面前形象全无,成了勾引女学生的浪荡登徒子,这笔账是不是得好好清算清算啊!”
“两两相抵,谁教你做事不计后果,反锁在先?”
“好好好,扯平!不过,郎月啊,你始终要相信,情之一字确是有命定一说的。
在没有正式接触之前,有关你的种种,我都是从羡逸那儿听来的,当时只是觉得你跟他很投缘,是个很有才气的女娃娃,可渐渐的,我发现再不能视你作普通学生,在你之前,我试着想象陪折林度过余生的会是什么样的女人,直至你出现,她才终于有了具象的模样。”
“行了,差不多可以了。收起你含情脉脉的眼神。”
无情最是冰美人。
“你这就没意思了,我是你这边的啊,等回头顺利毕业,劈了‘师生’这道枷,我是要给你们两个牵线搭桥的!”
“谢谢,不用,还早着呢,我自会做打算!”
“死没良心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昨儿推我出去挡枪的时候可不如现在这么无惧无畏。行,你倒说说看,这门亲事你有什么打算?”
会心一笑,将掌中攥握着的一把茶叶掷进背篓里,略带散漫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得先摘了那朵烂桃花。”
尤倦悲不动声色地掰开被汁水浸渍的脏手,望向施萃寒的眼神满含期待。
“盟友,我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