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如水月色滗析出的皎皎荼白,光点在环晕间斑驳。
推门而出的这一瞬,尤倦悲恍惚见到了明颂的一生。
“你要出去?”
“去小厨房弄点吃的。”说着,神秘兮兮地紧了紧夹克,哼着小调儿步伐轻快地奔下了楼。
郎月大致扫了眼黑了灯的三间空屋,不无郁闷地叹了口气。起身回房,胡乱抓了件藕荷色针织开衫,也便悄声悄息绕去了住所后方的一座木桥。
池面密密麻麻接映着傍水而生的秋莲,叶下长波瓞绵,柔易优胜甜言,不语,却仍教它无端红了脸。
这样撩人心魄的清芬,诱使她躬身摸去山石跟脚,赤足涉水,一步步小心挪移着,勉强在油滑砟硌的水荇、砾石上稳住重心。长舒一口气,好容易拽住了花柄,没等拖动,抬眼就撞见了对过暗中观察的明颂,以及外出多时的施萃寒!
鬼迷心窍般,掩耳盗铃地划拉了几片荷叶挡在身前,便又从容不迫地蹲了回去……
隔太远,讲了什么她是一句也没听全,只大概听得“桉城”什么的。见两两相安,没有干仗的势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本想活动活动腿脚,不想那头竟也跟着走动起来。
单被明颂瞧见倒也认了,若自己这幅狼狈相叫边上那个瞧去了,那形可就真丧尽了!
幸得老天垂怜,没一会儿施萃寒就往南边去了。做贼心虚地瞄了几眼,这才站直身子。
“……还笑,快拉我一把!”
“多么熟悉的一幕。”
郎月腿有些发麻,一瘸一拐进了凉亭:“哪里熟悉?我没有这方面的前科吧?”
“你耳力真不是一般的差。”
“这关耳力什么事?”
“你不好好在房里待着,怎么跑来这边了?”
“一层楼都空了,实在闷,就想着下来散散步,好巧不巧,撞见你二人密林私会。”
“嗯,是巧。我一抬头就看见池子里蹲了只鬼不鬼、人不人的采花贼,还以为是谁犯穷病跑我庄里偷莲蓬来了呢。”
多损的一张嘴啊。郎月自认功力尚浅,拧干洇潮的裙角,瞪一眼也就走开了。
“回来啦?”
“诶呦,吓我一跳!”
“啧,矮些!”尤倦悲从楼梯口窜了下来,抬手就要捂嘴,结果被明颂一脚踹开。
“别动手动脚的。”
“嘿呀,我就动了,你能怎么着吧。”说是这样说,却也不曾付诸行动,“走,去我房里,有好吃的,动静小点儿,别被隔壁那娘们儿听见。”
“我就不去了。”郎月下意识往边上缩了缩,拽着衣襟将里边的睡裙裹得更严实了些。
“那去明颂房里?”
“说什么疯话,”郎月又羞又恼,“你是男人,他就不是了?”
“哎呀费劲吧啦的,走走走,我对你没兴趣,快些,那玩意儿得趁凉喝!”
场面一度混乱,郎月被一把推进了明颂房里,只这还不够,那位还从外头把门给栓上了。
“这狗男人肚子里又装的什么坏水?”
不多时,‘狗男人’拎着食盒进了来。
“就这?”除却三例‘一碗冰’,再没旁的,连份像样的甜点都没有,“短见少识的,没吃过好玩意儿是吧?”
“你先尝尝嘛,这是我亲自下厨做的。”
“卖相还行,不过怎么有股酒味?”
“加了果酒。”
郎月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意味不明地哼唧了一声:“这冰沙……有莲子的味道。”
“舌头还挺灵。碴碴是莲子清汤冻好后捣碎的,高浓度,够清心!”洋洋自得,将余下那碗塞进了明颂手里,“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这会儿才回来?”
“她去偷花。”
“是吗?”
扭脸去看,当事人也只是不以为意地捧着冰碗愣神。一笑了之,也懒得再问,却不想这位却如梦方醒似的,推了冰碗蓦地起身,一双手紧紧贴住明颂的面颊不放!
“嘶!”猛一激,凉得他有些发蒙。
“他去偷人。”
“啊?咳咳!”这不免有些炸裂了。这样的鬼话自是信不得,只是郎月一脸不屑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怨妇捉奸,邀他断案主持公道。
“嗯。不过美娇娘没偷来,只捞着个盘水偷花还湿了裙衫的赤脚大仙。”
“嘿嘿!”
“笑什么笑!往哪儿看呢,白痴,我难不成还光脚走回来啊?”嘟囔了几句,捧着冰沙往门口走,“你们也过来。”
“这是做什么,吸天地灵气?你未免太讲究。”
“什么呀,我们三个扎堆坐在门口,画面会异常和谐,还会显得我们很坦荡,万一有人要进来,也不至于慌了阵脚啊!看,我们多坦然!”
明颂有些狐疑,微偏了偏头,无奈始终瞧不真切她的面容,纵然如此,他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再观尤倦悲,扒着冰碗吃得忘乎所以,却也不忘抬脚勾动板凳,一瘸一拐扎根在郎月近旁。
“过哎啊,个边夜景古美……”含糊不清地扔下这一句就又回过身去。
“我拒绝。”
……
“早知道多做点了。”一碗见底,尤倦悲意犹未尽地抬肘捅了捅身旁缄默无言的明颂,“我那儿还有半瓶威士忌,都给兑了吧?”
“临睡了还吃这么多冰沙,也不怕吃坏肚子。”
“关键我没吃出酒味来啊,一股青梅的醋酸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兑的是果酒呢!你就说吃不吃吧,不吃那就都归我一人了啊?”伸了个懒腰便麻利地收拾起食盒来,
“你看你,一点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喝两口小酒都能叨叨半天,还一天到晚黑着张脸,看着就不喜气。”
“你长相倒喜气,跟绑了红布条的威风鼓似的。”
“诶,说起来你家郎月脸色倒是好看,红扑扑的呢。奇怪,怎么那么红啊?不对,你快过来看看!”
明颂起先以为他是在捉弄自己,并不曾当回事,只是郎月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确实有点不对头,凑近轻推一把,更是直直栽去了一边!尤倦悲显然是被惊着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什、什么情况?”
“别出声!”
屏息凝神,脚步声渐进。
“要完!听声好像是郎家夫人啊!”条件反射地推开郎月,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下一秒,窗格便浮出几道影影绰绰的人形,直至隔壁响起“吱呀”分明的阖门声,这才松一口气。
“怎么办?”
“问你啊。你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糊涂事了。”
惭愧。
“这丫头也是,喝出味儿不对了就赶紧吐出来嘛。”
“她怎么知道那是威士忌?你都说是果酒了,她好意思拂你面子上赶着追问?”
“哎呀,行了行了,别抓账了,我也不是故意的,现在赶紧想办法啊。只郎夫人也就罢了,边上还有棠姨呢,她这个样子铁定不能回房,可那边要迟迟不见人,到了肯定是要搜庄的!”
“嘚嘚——”
死寂。
“明颂?明颂?”
尤倦悲欲哭无泪。
“你去应付,别放人进来。”明颂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将郎月抱去了里屋。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这玩意儿再不能碰了!”一咬牙一跺脚,换张面皮便又泰然出阵了,“诶?郎夫人怎么过来了?”
“是尤先生啊,我来看月儿的,只是她这会儿不在屋里,我想着会不会是来这边了。”
“他们出去了!”
“出去了?”甘棠看了看天色,“这个点了,他们去哪儿?”
“打、打鸟。”咽了口唾沫,一本正经地胡诌起来,“郎月嫌山鹧声太吵,折林怕她夜里被搅了清梦,就自告奋勇出去摘鸟窝了,郎月觉得好玩,就也跟着过去了。就在那儿,能看见吗?就那棵。”
“……哦。”缪卿未疑有他,略点点头也就回房了。
“郎夫人!天色不早了,两位夫人不如早些歇息吧?”
甘棠满腹狐疑地回望了他一眼。
“我不放心月儿,还是等她回来吧。”
皮笑肉不笑地送走二人,崩溃地抓耳挠腮,火急火燎冲进了里屋。
“她在做什么?”
如他所见,郎月正处于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还死抱着明颂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撒手。
“她是有这个习惯。”
“你为什么会知道?”
“就那么发现了。”
神色坦然,倒也不像是占过她便宜的。莫名扫兴。
“月儿?月儿?醒醒,回房睡吧。”
那样温柔。那样酥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