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郎月在学堂门前同谢蕙怀说话的间档,瞥见树后躲了个纱巾覆面的怪异女子,若非腋下夹着的那只刺绣布包助力识别,二人怕是要将她视作小偷小摸的贼人。
“包成这样做什么?生病了?”
“见鬼了!”金珠灵有些沮丧,“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蕙怀倒不急着回答,只皱着眉头一步步逼近,趁其不备一把拽下纱巾。
“你脸……”
“啧,别乱摸!”
“你们聚这儿聊什么呢?”
“没什么!”见同班的几个女学生大有凑上前来一问究竟的苗头,金珠灵一跺脚,飞也似地奔进了院。
“大夏天的裹纱巾,金小姐遮阳、出疹为哪般啊?”颜九香习惯性地往身侧靠了靠,正待勾肩搭背热络一番,忽而觉察出一丝冷意。定睛细看,悻悻地直了身子,转而歪去谢蕙怀的肩膀头。
“热感冒吧。”郎月随口应道。
“照她这样治,感冒好不好的我是不知道,但一身疹子是肯定跑不了。”
“那不正好?”颜九香笑着戳了戳郎月,“她出疹你出诊嘛!哈哈哈哈!”
“……”
“诶呦不行了!哈哈哈哈,怎么那么逗的,笑死我了!诶,你们怎么不笑的?别、别走啊!”
“收住啊,待会儿进了班别再问了,别叫她多想!”谢蕙怀一边走一边回头叮嘱,一不留神便同人撞了个满怀,“哎呀!对不住,没事儿吧?”
“没事。”
这声音……
猛一抬头,身前竟是告假数日的钟毓绾。
“你回来啦?”
“嗯。不过马上就要走了。”
钟毓绾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一颗心却似被雹洪卷带出山,横撞在石壁洞壑,于不见天光的魔窟中跌来宕去,寻不来出口,亦无从安定。
恍惚一道寒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不肯撤去,她莫名有些烦躁,待下唇被咬出一道深印,这才稳稳心神故作坦然的对望过去,那样带着些微不屑的神情,颜九香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却也只是一瞬,转而便为惊愕所替代。
她下意识沿着视线回望向身前站得笔直的郎月:
从始至终都是目不斜视地捧着手里的书文看,并无异样。但这般总结又不免有些草率,毕竟心细如她,只一瞬便在二人莫名尴尬的气场间嗅出一丝怪异……
谢蕙怀愣了愣,也无意深问,只当她是要等万家的事过去了再回学堂上课。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拍了拍肩膀也便进了教室,郎月随后合了书本,面无表情地随其入内。
“等一下!”
交头接耳的那几位立时收声,眨也不眨地看着钟毓绾。
郎月却不应声,放下书包径直走向讲台,就着木架上的一盆清水投洗抹布,而后站去万闻秋桌前弓身擦拭起来。
不知怎的,瞧着她一脸漠然,金珠灵反倒有些揪心。
“学费是郎夫人替我垫付的,分外的算作利息。”
“你哪儿来的钱。”
终于,眸里升燃一丝怒意。
金珠灵嗤笑一声,起身抱臂慢踱:“明知故问,自然是纪阖贞赏的。”
话音刚落,四围低语此起彼伏。
“你这肿消得倒快。”
“……闭嘴!忘恩负义的贱人!”
钟毓绾倒也不恼,轻飘飘将手上的信封搁在万闻秋的桌子上,挑衅道:“你还是老实点吧,再有下次,可就不是脸和肚子那么简单了。纪少爷脾气可没那么好。”
“怎么?真当自己‘山鸡变凤凰’啦?那你可得把位子坐稳了,因为今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对着神明虔诚祷告,我会瞪大眼睛捕捉你从高台上重重摔下的那一瞬!”
“铛铛——”
倏然几声脆响,尖锐地几欲刺穿耳膜。
谢蕙怀忐忑不安地打量着冷峻不言的郎月:在钟毓绾暂将信封搁在桌角的时候,她便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入定似的盯着银元压印出的褶痕。故而之后会有这样的举动,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越冷静越危险。
也是鲜少见她发这样大的火,钟毓绾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红了眼眶,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纸币银元,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
众人收回视线,战战兢兢打量另一位当事人:那位却似魔怔一般,只一个劲地按着抹布大力搓擦被那枚信封沾染过的一角。
见状,金珠灵蠕动着嘴唇,慢吞吞迎上前去,本想说点什么,却被谢蕙怀一个眼神叫停。
“上课铃响了。”
“啊?哦!”两人面面相觑一番,暗自感叹‘真是个怪人’!
在女生堆里待久了,对于气场的感知自然而然也会跟着灵敏起来,踏进门的那一刹,明颂就不由皱起了眉头:没有火药味,没有窃笑声,喜怒都不占,那又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抬眼扫视,个个又都是低垂着眼眉,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没等把书放在讲台上,便触电似的收了回头,条件反射地看了眼郎月:习惯成自然,往常都是郎月替他收拾讲台,一天没打理看着还真就不自在。
见她盯着前排发呆,明颂也没多想,接着搜寻起抹布来。只是在桌肚里掏了半天,怎么也摸不着,正犯嘀咕呢,就见谢蕙怀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墙角的簸箕。
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果然发现了被团作一团的抹布,只当是被谁不小心丢在了那边。
“别动!”
这一声吓得明颂猛一激灵,错愕地回身望去,吼他的那位竟还泪眼汪汪起来!
“你怎么了?”
“不要了,不要了……我给你带块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