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郎月,尤倦悲是有些歉疚的。
将心比心设想一番,若王羡逸那厮为了银钱傍个富姐,又在家道中落之际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人踹开,扭脸就跟另一位品行低劣的富姐同进同出,绝交不谈,在此之前,怕是还要叫他吃自己一闷棍!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来这儿谈生意,赶巧撞上的。听小城子的意思,他们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就多了个心眼,叫他平时帮着多留意些。”
忽而,长街喧嚷不止,尤倦悲本能地撇下郎月,独个儿凑去了窗前看热闹。
“诶?你去哪儿?”
“下午还有课。”
“郎月!”
那一瞬,他分明瞧见一颗宝钻被正午灼人眼目的阳光烤炙,终于脱力,蹉跌在庸腐的浊流中。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但你总要面对的,从旁人口中听那许多是非,远不抵你耳闻目见来的直接。”
“我要迟到了。”
“……好。我送你过去。”
此时郎月并不知道,那一刻,同她可怜又可悲的信任一道丢却身后的,还有张从婉顺柔媚面颊上生生剥离开来、尚存余温的假面。
尤倦悲紧随其后,抬臂虚扶着,扫了眼门外攒聚着的人群,朝柜台后面的小城子递了个询问的目光。不等回答,那边就又嚷嚷开了。
“你可真是够不要脸的啊,瞅准了万家再无崛起之日,急吼吼地来寻他纪阖贞做靠山,你这种贱女人真就跟货摊上的糙质花瓶一样,由内而外地低劣!”
“金珠灵,我忍你已经够久了!能别在我面前装吗,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万远含,现在这样的局面最开心的难道不是你吗?”
“你瞎说什么!”
“我瞎说?万远含现在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你适时给些安慰,指不定哪天他就对你日久生情了。这么好的空子不钻,反倒跑我跟前咋呼,你这样蠢女人,真是多看一眼都降智!”
“闭嘴!”
金珠灵气急,猛推一把,尤倦悲瞧得真真的,其间并无鬼心思被戳破而生的羞恼,单是鄙夷。
“娼妓。”
“……你说什么?”
“没听清是吧?我骂你‘娼——妓’!”
“啪”得一声,尤倦悲瞪圆了一双眼:金珠灵的半张脸迅速浮出了五指红印,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傲得不可一世的钟毓绾,气极反笑,抬手还了对方响亮更甚的一巴掌!
“不好!”尤倦悲轻呼一声,奋力挤开人群,却还是晚了一步。只一瞬,金珠灵便被纪阖贞踹翻在地!
“管好你这张臭嘴。”一把薅过如墨长发,快而有力地砸向石阶,“万家我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以制衣贩布为生的小小金家?当着我的面,这样欺负我的人,看来你是真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放手!”
恍惚间,人群中响起清清冷冷一声怒喝。钟毓绾犹疑着扭身去寻,只一瞬,便于人头攒动间捕捉到她的侧影,那样孤冷且决绝。
“听不懂?”
“……原来是郎小姐。”
纪阖贞微一愣,而后又挂起万年波澜不惊的假笑,毕竟再不满,也不能对着郎家这位发狂,何况身后还跟着尤倦悲这样的人物。这两位,纪家是万万惹不得的。
“既然郎小姐同这位学生交好,我就不追究了。绾儿,我们走吧。”
环转在耳边的议论,于独栖寒淤的眼眸中熄声。郎月定定地望向一侧缄默不言的钟毓绾,脑海中回旋的仍是末了那暧昧至极的昵称,不过寥寥几米,却好似隔了冰渊数丈。
“尤夫子,学生先走一步。”
“哦。”
“夫子珍重。”
她想听的,始终没有等来。
她要说的,三两浮话尽表。
“先带她去你那里吧。郎月?郎月?”
“嗯。”
直至搀扶金珠灵上了车,尤倦悲这才如梦方醒似的猛一哆嗦:此番郎月怕是又要神伤一场,明家那位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啊!
“郎月……”
“先别说话,待会儿就到了。”
“真的对不起。”
“这话你之前说过。”
“不是的,”金珠灵痛苦不堪地蜷缩在后座,死死地抓着郎月不放,“其实我早就知道她不是好人,可我没法告诉你,你那么讨厌我,怎么可能相信我啊。”
“还没问,你怎么会在那儿的?”
金珠灵有些挫败:即便钟毓绾已然露出真面目,她也还是不会听信自己的一面之词。
“聪明还是蠢呢。”
“下午就别回学堂了,我帮你请个假。”
“……好。谢谢。”
尤倦悲淡淡地扫了一眼后座神色漠然的郎月:
她才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