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掩的门,哑暗的光。
窗外云雀啾鸣。随它喧闹不止的还有长街守点鼎沸的早市。
万闻秋有气无力的蜷在被窝里,怔怔地望着榻上舀吹着甜粥的姚茹休,缓缓闭了眼,闷闷地吸了吸鼻子。
“夫人……”
“还是不肯吃?”
“是呢!唉,夫人,这可怎么办?”
“那就都别管,饿死算完!男子汉大丈夫,才这么点小事就扛不住了,早知道当初还不如多生几个呢,也不至于现在连个备选都没有!”
“……”
“备选什么?”万闻秋糯声糯气地开了口。
“给我送终!”姚茹休杏眼一瞪,那头立时闭了嘴。见她怂得有些招嫌,便又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一双儿女,竟没有一个得我真传的。”
“我们也没说不养你啊。”
“就你们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出了事倒得比谁都快,还能指望你们给我送终?指望你们送我去‘终’还差不多!”
听了这话,沉浸于连日悲痛中的万闻秋,这才勉强收神,转而打量起一旁怨声载道的姚茹休来:
她从来不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记得早年外祖父说过,“休”译美善,“茹”者柔也,拟它二字为名,盼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修成温雅贤淑的大家闺秀。只可惜事与愿违,这“休”字不本分得很,偏生要往“终止”那头去靠……
于是,打万闻秋记事起,自家母亲留给自己的固有映象便是——笑里藏刀,辛辣刻薄。应着天生傲骨,便是遇上事了也总一副泰然自若的淡定相,万没有自乱阵脚,由别人拾笑话的道理。
两相对比,万闻秋也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不能替母亲担些愁心事,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惹她担忧。
“母亲,你不怕吗?”
“怕什么?”
“如果……如果父亲再也出不来了,万家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秋儿以为呢?”
“我不知道。我很怕,很怕父亲再也回不来,很怕哥哥从此一蹶不振,很怕我保护不了你。”
姚茹休望着倏然坐起,抱着被子低声嘟囔的万闻秋,鼻头一酸,笑着揉了揉那张蜡黄的小脸。
“夫人!”
“你怎么来这儿了?是少爷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边阔始终低垂着眼眉,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只等姚茹休走出房门,这才抬眼与之对视:“夫人,是郎家那边来人了。”
“郎家?哦,是谷中堂的小伙计吧?来给远含复诊?”
“不是,是郎月和丛路。”
“……那丫头怎么亲自过来了。”姚茹休满腹狐疑地看了眼身后虚掩着的门,领着人不紧不慢下了楼。
“郎小姐,丛先生。”
这是她第一次和郎月正面接触,外相五官同万闻秋所述无二,只气韵一点,比料想中的多了几分从容雅淡。
“万夫人,贸然造访,多有唐突。”郎月微鞠一躬,身侧的丛路向前一步,抬手便要将手里的两提药包递给姚茹休,却被郎月一瞬压下,不动声色地接过,转而交给了边阔。
“这是你家少爷的药。”
“谢谢郎小姐!”
“夫人,闻秋还好吗?”
姚茹休敛了眸间的笑意,经她一提,不由眉头深锁:“身体状况倒还好,只是成日蔫答答的,精气神太差。”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好啊,秋儿总在家里念叨你,见到你应该会很高兴。”
久无客至的洋楼,浮泛起丝丝暖意。
“我就在门外等吧。”
丛路有些不大好意思,却被郎月嫌弃磨叽,拽着胳膊拖了进去。来不及挣开,便被榻上憔悴消瘦的万闻秋惊住了,木讷地跟着郎月走去跟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郎月?你怎么来了?”
连声都弱了许多。
郎月抿了抿嘴唇,移开视线,假意打量房内布施:“这不是想你了嘛。哦对了,我起了个大早,去繁境街买了你最爱的糕点,这会儿还软乎着呢,趁热吃些吧,凉了就……你看我做什么?”
没等反应过来,下一秒,万闻秋的一双胳膊便似瓜藤般结结实实攀在了她的肩头。
“你们聊,我先去看看远含。”
“夫人,我跟你一起去。”丛路怎么看怎么插不上这姐妹俩的话,朝二人略点了点头,也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心情好点没?”郎月意有所指地朝门外努了努嘴。
“……你烦死了!”
“哦。那对不起喽。”
万闻秋面颊爬染了一层红晕,只是面容本就憔悴不已,莫名添了丝村味。
“好好吃饭啊。”
“……嗯,知道了!”笑着搓了搓颧骨,本想说两句玩笑话哄她安心,眼泪却止也止不住,无奈地噘着嘴,猛一吸溜,借手背揩去鼻下点点清水鼻涕。
“郎月啊,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们家都这样了,你还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