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李嬛身上。
但见眼眸低垂,借深呼吸调整情绪,半晌才踟蹰着向前迈了一小步,毕恭毕敬地鞠一躬:
“抱歉!我也是猪油蒙了心,才信口说了那些鬼话。折林先生,真的很抱歉!”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到底是讨来了说法。
郎月收回定在她身上的冷隽眸光,却在下一秒,瞧见了她扭身推开人群,似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的落魄相。侧耳细辨,还能在嘈杂人声中寻来隐隐低啜。
万闻秋眨了眨眼,并不觉得郎月哪里做错了,毕竟李嬛讽骂的是自班夫子,做学生的平日里受了先生不少恩惠,万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只是瞧着明颂似乎并未感到欣慰,反而有些生气。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郎月跟我来,其余人去画室。”
明颂扔下这一句,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走去。
“完了,夫子真的生气了。”
凡鹭扯了扯谢蕙怀的衣袖,虽未说明,但众人都听出了话里的不平意味。
谁也没有接话,只慢腾腾跟在王老先生后面,各想各的心思。
金珠灵埋怨地瞪了一眼始作俑者:“钟小姐可真是好本事,拖别人下水,自己却摘得干干净净。”
“你发什么神经,又不是我让她说的!”
谢蕙怀不由一惊,同周芳沐面面相觑一番。这段时间,议论钟毓绾的人不在少数,她二人虽没有背后言说长短的喜好,但有一点却是深以为然:
自打搭上了万家这条线,钟毓绾骤然性情大变。
也不知从前的温婉柔和全是装的,还是一朝得势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动辄便神情不屑地打量早先轻看自己的富家小姐,再不就是阴阳怪气地蹦几句刻薄话。
架子十足,恍惚已然坐稳了万家大少奶奶的位子。
起初她们也给予了理解,觉得一朝得势,教训教训从前打压过自己的势利眼实属正常。可次数多了,她们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了:哪里是还击啊,这得是寻衅吧?
“可这件事本就是因你而起啊。”凡鹭撇了撇嘴,“还不都是你得理不饶人,刻意刁难,才生出这许多事。”
万闻秋偏过头去,见钟毓绾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经这一搅,课已过了大半,老先生也没再布置作业,只搬了几幅油画交由她们传看,交代几句便出了画室,往办公室走去。
进了里,但见郎月一声不吭地站在明颂桌前。
“你知道这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你吗?”
“不重要。”
明颂抿了抿嘴唇,被这三个字噎得胸口发闷:“他们会说你目无尊长,说你蛮横无理。
你觉得不重要,我觉得很重要。”
见她始终不发一言,眸光似水般沉静,后座的王羡逸不由替捏了把汗。
“你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
蓦地,郎月抬眸与之对视,却也只是短短几秒。
王羡逸分明看出她鼻头微红。不等起身,便见她深鞠一躬,冷声道:“夫子这边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画室补功课了。”
“站住!”
明颂起身,一把拉过,正待说教却被盈盈泪水逼回了头。怔怔地望着泪眼朦胧,却紧咬牙关死活不肯发出半声呜咽的郎月,不由慌了阵脚。
“罚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师说》,站一礼拜、一个月、一整年国文课,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可只‘认错’这一条我绝不服从!
我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你半个不字!”
王羡逸两步上前,挡在了二人中间:“好了好了,不哭了,你明哥哥也是为你好。听见别人议论你的不是,他会难过的。”
“我就不吗?”
明颂一时无言。
“你凶我、吼我,我不生气也不委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啊,明折林,你凭什么剥夺我的权利?”
少时踢天弄井,欺得兽心恶徒苦不堪言。浩气凛然,一时风流,名逐深闺香唇;而今雅人深致,激得街巷碌碌庸才争相效仿。玉树临风,面似堆琼,折桂世家英少。
从来,他都是别人口中的“颂小爷”,锦衣玉食,平安顺遂,如今却沦落到要靠年方十六的姨家小妹保护的地步。
明颂莫名觉得暖暖的。见郎月死死地瞪着自己,醒过神来,微动了动嘴唇,想替她擦拭眼泪,却又怕被扬手甩掉。
“我……我没吼你。”
王羡逸皱了皱眉头,眼神分明在提醒:你可快闭嘴吧。
“你吼了!”
这一句,吼得明颂手足无措,出走的记忆也应声掉转回头。他不禁在暗里做了一番对比,确认自己先前那一嗓远不如她这声大以后,陷入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