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早有所料,明颂面上不见错愕,细看竟还带了几分笑意。
“笑什么?……咳,别误会啊,我是个要脸面的人!不过现下有桩怪事,想着找你帮忙解解惑罢了。”
“嗯。”
“啧,别笑了,严肃点!”
“好。”
郎月将信将疑地扫了他一眼,见无异动也便收回了视线:“要说你这人也是没意思,咱俩好得跟亲兄妹似的,怎么去你家吃顿饭都不让?那会儿我要真走了,估计你都不带挽留一小下的。”
“你不会走的。”
至清润,至温濡。
“亲兄妹记哪门子仇啊。”
“你一天不噎……诶?”
不等说完,郎月蓦地被明颂一把拉进怀中。似风筝断线,前一秒尚在组织的言辞应时灭息,随旋绕在石巷深里的飒沓清风远去。
“叮铃铃——叮铃铃!”
耳畔传来短促而尖锐的车铃声,这之后,便是车辆碾过凹塘积水时乍起的“哧啦”声。
“对不住了,家里有急事儿!”男子一边猛踩车蹬子,一边头也不回地打起招呼来。明颂嘴唇微蠕动了几下,见行出好远只得作罢。粗略扫视一圈,幸而衣衫不曾沾染污渍。
“怎么了?”见怀里那位始终一动不动,柔声问道。
“没。”郎月摆摆手,极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回来了?诶,这不是郎小姐吗?”
忽而一道男声响起,暂解了尴尬,抬眼去看,立在门前的正是三跟。与此同时,夜伴循声而来,许是家里鲜有客至,眼角眉梢竟都流溢着洋洋喜气。
“你家夜伴比你好客多了。”轻咳一声,小声嘟囔道。
“你去郎家一趟,就说……”
“明白!”不等明颂说完,三跟急急打断,眯着眼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谢谢,麻烦你了。”
郎月笑意盈盈道了声谢,而后便熟门熟路地进了院,不曾留意夜伴、三跟那含了惊诧意味的眼神。
为奴为仆十数载,从来遵从命令都是理之自然,实无辛苦、麻烦一说。只是看惯了富家少爷小姐的刻薄相,未曾想除却自家这位随和好相处,郎家独女同是极具修养。
“院里装个电话多好。有个事儿还得一趟一趟跑。”
明颂闻言也不应答,只将似剑眸光击向一脸心虚的夜伴。
“……”
闪避不得,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起来:“之前我找人来装过,没成想质量不过关,不到半月就坏了。后来少爷说要改一改我们贪小便宜的毛病,就也没再装新的,说是先让我们跑小半年的腿,这样能长记性。”
“这么狠?”
寒光骤至。
“也是,不狠不足以平民愤。”
尽数消散。
夜伴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嗯……郎小姐有什么忌口的吗?”
“都可以。”
“大荤呢?”
“好啊。”
明颂走进厢房,再出来时,手上捧了只盖盘:“有喜欢吃的菜,回头告诉他。夜伴手艺不错的。”
“听你这意思,我随时都可以过来蹭饭?”
“嗯。提前说一声就行,也好让他准备。”
郎月美滋滋地点了点头,见他捧着本诗文坐在树下,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三两步凑去了跟前:“商量个事儿。”
“嗯。”
“尤倦……啊,尤夫子。他之前找过我,想让我们过去布庄一趟,帮忙拍几张海报。”
明颂合了书本,手还没伸出去,一杯清茶便凑来了嘴边。
“他是怎么忽悠你的,说来听听。”了解她素来不喜抛头露面,略想想也便猜到定然是尤倦悲使了什么小伎俩。
“没有。言辞恳切,低声下气。朋友一场,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嗯。苦肉计。”
“理是这个理,但我不好顺着你的话说。”疯狂暗示:实非己愿。
“贱皮子死会耍宝,不用可怜他。”
难得从他嘴里蹦出来句粗话,郎月顿觉尤倦悲这人实在有能耐,不在跟前也能逼得这样好脾气的谦谦君子真情辱骂一番……
“到底是我欠他人情多些。何况先头在布庄拿了那几件衣裳,人家也没收我钱,这人情可不得还?”
明颂一手抵在额前,敷衍至极地点了点头。
晚风吹过,青丝散乱,郎月抬手绞了其间一缕至身前,极有耐心地编了两股小麻花。
“好看吧?”
淡笑以应,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卷起书本,照着脑门轻敲两下。
“那你欠我的呢?”
眸间飞星鬓影,踏碎溪月流光。
郎月倒也不恼,只揪了条小辫打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不痛不痒的敲打:“自是要替你解忧的。来前想过了,眼下最叫你头疼的就是跟施萃寒的婚事了。”
“单方臆想而已。我没什么好忧的。”
“你去过谷中堂。”只清清冷冷一声,四下复又归于寂谧。
天色渐暗,沉沉暮色凋坠在庭深人静处,如玉面容隐去盛目光泽,掩在疏影交叠间,愈发瞧不真切。
“这份报告你一定也看过。”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取出施蓬然的尸检报告,“你去谷中堂的第二天,丛路就跟我说了这事,之后我就借师父的名义去把它给调了出来。
虽然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怀疑到她头上,但我会尽我所能去核实你所怀有的一系列猜想。”
“施萃寒的生母是‘斗芳菲’的秋霭。”
扔下这一句,明颂起身朝小厨房走去,留郎月一人兀自怔在原地。再出来时,手里端了盘枇杷。见她似是仍未缓过神来,捻了颗品相饱满些的送去眼前。却被一把推开。
“斗芳菲?那不就是……”
“嗯。”正待坐下,却又蓦地抬头,“你不知道她?”
“秋霭吗?名字是很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但就是想不起来了。怎么,她很有名吗?”
“没什么。”
见他有意回避,心里倒也明了几分,只想着到了家中,定要将那附白薅去房里细细打听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