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因着一夜宿醉,冷蕊醒得略晚了些。睁眼只觉头疼欲裂,一路打着哈欠进了郎月卧房,见她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一时犯起了迷糊。慢慢腾腾挪去挂历前,食指戳了又戳,而后尖着嗓子大叫起来:
“我天!醒醒啊小姐,今儿礼拜一啊!”
惊天动地一声吼,吓得郎月猛一激灵!足足愣了半分多钟才反应过来。
“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我去打水!”
“你也是,怎么也不早点来叫我?”
“怪我怪我,昨晚不该喝那酒的。”
冷蕊抓起脸盆急吼吼冲出房门,不一会儿,端着小半盆水折了回来。
郎月手忙脚乱地从铁皮盒里取出些牙粉,匆匆一瞥,却瞧见身后泼了一路的井水,无暇训斥,只瘪着嘴干瞪了她一眼。
“我、我帮你梳头!”战战兢兢,抓起梳子照着长发便是一通刮。
从睡眼惺忪到收拾停当,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郎月略松了口气。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心却又提到了嗓子眼,愤愤地挠了几下头发,抓过书包抬腿就往门外奔!
见郎邻玉的车停在门前,立时狂喜不已,飞也似地冲进后座,而后摇下车窗冲外边傻站着的司机急声道:“快!我上学要迟到了!”
“可是老爷他……”
“哎呀管他呢,满街黄包车呢叫不着是怎么?赶紧的!”
老李点了点头,想着老爷这边现下也没什么安排,就好心帮了她这个忙。一路疾驰,到了学堂门前,郎月恍惚听见上课铃响了两声,暗骂不妙,大力推开车门,扔下一句“谢谢李叔”便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忽而微风拂掠,行廊蝶羽翻飞。
“对不起,我迟到了!”
郎月一个步子没刹住,又退回了门外,臊得满脸通红。
“进来吧。”明颂收回视线,淡淡地点了点头。
郎月始终低垂着眼眉,余光瞥到万闻秋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一时羞恼,索性暗戳戳拧了她一把,见无从反击,顿觉畅爽,大大方方坐回位前,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书本。
“……”懵。
倒吸一口凉气。
不动声色地将那本《本草纲目》往下扒了扒,又支着胳膊朝右侧略歪了歪身子。
暗里将冷蕊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仍旧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提耳静听邻座谢蕙怀的动静,偶有哗啦作响,还会假模假式地翻一页纸张,力求形真。
“这节课我们继续讲《小石潭记》。”
不经意一瞥,明颂恰好撞见郎月坐姿怪异地撑着脑袋,似在遮掩什么。
“你们先把剩下的内容再看一遍,我去拿盒粉笔。郎月,你跟我来。”
万闻秋闻言倏然一动,还以为又有热闹可看,正朝外张望着,却被瞪回了头。
“有事?”郎月低声问道。
明颂并不言语,只定定地看着她,递上一方丝帕。
“谢谢。”
反应过来定然是匆忙赶路时出了一身汗,脸上进而沾染了些微灰尘,笑着扯过丝帕,照着额头胡乱抹了几把。忽而听得一声轻笑,失神间,掌心攥握着的一方绵软被轻易抽离。
“今天怎么迟到了?”
明颂柔声问着,视线却落在她下颌的一小块油渍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不曾察觉郎月正揪着小褂绲边,不停地搅动。
“起得晚了些。”
“失眠?”
“不是,天气闷,堵得慌。”
“没吃早饭?”
“嗯,没来得及。”
“跟我来。”
郎月眨了眨眼睛,听话地跟了上去,却也不忘狐疑一番,她了解明颂向来都是在家解决早饭,再不就是课后同王羡逸去繁境街吃早茶,从来没有带吃食进学堂的习惯。
“想什么呢?”冷不防出声。
“没。”摇了摇头,四下张望起来,却不曾瞧见办公桌上有任何吃食。
“嗯?这节不是国文课吗,你们怎么来这儿了?”后排坐着的王羡逸边写笔记边问道。
“她书没带。”
明颂答得云淡风轻,王羡逸却故作惊讶:“看来你对他很是不满啊,那不如来我班上吧,我也算是柏舟的招牌,误不了你的。”
“我没意见啊,这位要是同意,我明天就过去。”
“帐还清了再走。”
“什么账?”郎月不禁皱起了眉头。
“《朱文公文集》,还有……”
“王夫子,承蒙错爱,我心里只有明折林。”
“……”
明颂嘴角含了笑意,微点了点头,从王羡逸桌上抽走了一本国文教科书:“借你旧爱用用。”
郎月愣了愣,而后低着脑袋,站在边上好一阵傻笑。
下学后,万闻秋拎起课上一早就收拾好了的背包,扭身按住了郎月的胳膊,又抬腿踢了踢钟毓绾的凳子腿:“诶,中午别回去了,出去吃。”
“不了,我家里有事。”钟毓绾摆摆手,独个儿出了门。
“怎么了这是?”
“我想回去补会儿觉。”
郎月朝门口看了又看,见人走远了,这才收回视线。正要起身,却不小心将笔盒打翻在地,没等俯身,已有一人弯腰拾捡。
“……谢谢。”
金珠灵神情不自地点了点头,木愣愣地站了几秒,像是有话要说,一番挣扎过后,却还是以沉默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