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钟毓绾似是被泼了盆冷水,只闷不吭声地傻站在原地,连郎月漠然离去她都不曾发觉,直至被蚊虫叮咬了一脚踝的包,才回过神来。
满腹的憋闷却也无从宣泄,只得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往回走。
“小姐回来啦。”
锁眉深思,不觉已至家门。郎月闻声微愣,抬眸扫视一圈,见附白不在,若有所思地往长街上多瞟了几眼。
“哦,冷蕊、附白还没回来呢,”有庆顺着视线看了过去,疑惑道,“可是小姐交代他们去做事了?”
“嗯。”
听她语气淡淡的,好似困乏不堪无意深谈,有庆会心地点了点头,抬脚便朝一侧后撤几步。眼眉低垂,静若孤松。
廊下,远远便瞧见卧房充塞着柔黄色的光晕,门前隐隐绰绰的两道人影,得那无间月光陪衬,装嵌在漆黑一片的暗夜里,竟也平白生出几分超脱世俗的逸气。
郎月下意识地躲在了柱子后面,快速检查一遍,见身上酒气散得差不多了,这才松一口气。
“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老太太正一手抵在额前,做闭目养神状,听见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立时抬眼去看,“嗯?蕊丫头呢?”
“过几日便是学堂王夫子的生辰了,我想着他好酒,就带冷蕊他们去庄园酒窖挑了。后来临时有事,我就先走了。”
“临时有事?”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瞧着像是兴致不高,难不成是同人吵架去了?”
郎月心头一惊,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唯恐一句不防便被戳破,只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没有的事。我生性柔和,这样不体面的事,不兴干。”
笑意更浓。
“……祖母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回答她的只有无边静寂,和默寞在夏夜里,一双深邃的眼眸。
“之前有。现在没了。”
郎月闻言,缄默不语。
她心里明白,老太太来这一趟,定是为的钟毓绾;而她在归家之前去过钟家,想来也是被猜到了的。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了装傻充愣。
事实上,若将白日里的那些事说与她听,余下的困惑倒也能解,只是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老太太费心跑这一趟,为的只是不让自家孙女再为旁人的一点小事疑迷惘惑。至于钟毓绾能否得一段好姻缘,于她实在无甚紧要。
她知道钟毓绾白日里去了万家,了解郎月一心盼她成此姻缘,也了解姚家长女的脾性,午间用饭时见她饭都没怎么吃,就想着等她晚间从钟家打探消息回来了,过来帮着理一理头绪。
只是她并未料到,在此之前,郎月首先考虑的是维护钟毓绾的尊严。
睿敏聪黠的老者,厌恶一个人到极致,不会狷隘到将憎嫌之象拎去明面,而是淡漠到底,不以遭逢祸难为乐,不因居于煌荣生妒。
必要时,这类至清明、至磊落的洁士,还会在误入歧途时给予些微帮助,只是其间几分真意、几分轻藐,旁人无从得知,只有他知晓。
老太太本就对她无甚好感,因着‘攀附万家’一事更是鄙夷不屑,再说这许多,怕是更叫颜面扫地。
钟毓绾也许心思不纯,接近万远含确是带有目的,可到底是自幼为伴,郎月实在不忍叫她在家人面前失了尊严。
“小姐。”
锁眉深思间,听得冷蕊一声轻唤。抬眼去看,却见在门前踟蹰扭捏。
“怎么不进来?”
老太太颤颤巍巍起了身,郎月上前去扶,撞上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你家小姐等你小半天了。很晚了,都早些歇息吧!”
“是,老夫人慢走。”
眼见一行三人走远了,冷蕊这才松了口气:“好吓人,我老远就瞧见听柔姐姐站在门前,还想的‘这下惨了,身上酒味还没全散呢,铁定要挨老夫人训罚’!”
郎月凑近,照着衣襟略嗅了嗅:“喝成那死相,就知道你回来的时候铁定会带着一身酒气。我骗祖母说王夫子生辰快到了,你是被我留在酒窖替选酒了。”
原以为冷蕊会心怀感激地说些客套话,却未料是截然相反的愤怒:“哼,小姐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这话怎么说?”一脸莫名。
“小姐嫌我重,不想背,就把我扔给附白了!”
“他跟你说的?”
“难道不是吗?”
郎月皱了皱眉头,自语自语道:“这年头,怎么会有人嫌工钱多的……”
冷蕊愣了愣,终是反应过来,将信将疑地看了她几眼:“那小姐怎么先回来了?”
“我去钟家了。”
“……哦,把这茬给忘了。”勉强有了安慰,客套地多问了句,“钟毓绾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啊?”
郎月有些头疼:细想起来,身边真就没几个人是真心实意盼着钟毓绾好的。祖母是,冷蕊是,附白也是。
长叹一口气,抿了抿嘴唇,抬手将人给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