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羡逸正欲损上一损，瞧见郎月朝着二人所在寻了过来，只得按下揶揄，端起平日里授课贯携的清高相。
“我渴了。”静默了有一会子功夫，明颂抬起头，平静如水的眸光里映了几分孩子气，巴巴地看着郎月。
“……我存了茶的，再等等。”
一旁端坐着的王羡逸，虽觉明颂这般委实黏腻，却也暗想实在稀罕，如此反胃造作的景，够调笑他一阵子的了。
只等伙计端来了三盘糕点和一壶清茶，这处偏僻角落里的怪异气氛，才略微缓和了些。
“这是什么？”
“我存在这里的花茶，叫‘落英缤纷’，糕点吃多了得借着茶水压压腻，又因为不喜欢茶叶的苦味儿，就自配了些存在铺子里。”
“颜色很好看。只是，怎么闻起来有股红薯味儿？”
王羡逸一观二闻三品起来：“嗯，味道很特别，只是不似想象中那般清甜。”
“王夫子可还喝得惯这味儿？”
“挺好。”
“怎么配的？”明颂只识得茉莉。
“细叶百合、茉莉、合欢花。安神的。”
“嗯。漂亮，名字也好。”明颂听得认真，想着回头教郎月也给自己配些。
“五柳先生的功劳。”
明颂点点头，喝一口茶，拈了块枣泥山药糕，一边细细咀嚼一边看起诗集来。
郎月见两这两位一个只顾品茶，一个只顾看书，暗自松了口气，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只是看着指尖枣泥山药糕外露的馅，再看看颂小爷，不由地想起一桩旧事……
五岁那年，郎月的生辰，应着两家平日里多有走动，更有缪卿、甘棠多年的姐妹情分在，明颂随父母一道去了郎府庆贺。
明颂对这个小妹妹实在没什么印象，他长她十一岁，话都未曾说过几句，每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一个是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娃娃，一个是成天在外鬼混的小霸王，实在没什么交集，也聊不到一处去。
那天，明颂从明纯昭的眼皮底下溜了出来，躺小花园里翘着二郎腿赏了好一会儿的秋景，又实在无聊，看了一圈，打起了枣树的主意。
那枣树品相一般，枝干瞧着就像是经不住风雨摧残的，明颂觉得自己一定馋到了一定境界，才会打它的主意。正想着要不要爬上去摘，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哭声。
明颂扔掉手里新编的草环，循着声摸了过去。
“你干嘛呢？”明颂见是郎月，就拍了拍她的背。
“哇”的一声，郎月被这么一吓，哭得更惨了。
“哎呀你别哭啊！啧，哎呀我最烦小孩了！”
明颂急得手忙脚乱，干脆捂住了她的嘴，这要是被父亲看到了还得了，保不齐要误会是被他欺负的。
“你别哭嘛！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小爷帮你出气！只是不许再哭了！”明颂索性坐在地上，先软声哄了起来。
“骗人……父亲说过会回来的……”
郎月吸溜着清水鼻涕，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哭得红肿，明颂乍一看觉得很丑，不知道说什么，就先敷衍地吐了一个“哦”字。
结果郎月哭得更厉害了，明颂吓一跳，上手就要捂，郎月躲开了，明颂没了耐心：“烦死了，再哭把你从墙头扔出去！”
郎月一下子噤了声：不能哭，不能扔出去的，外面有大狗……
却还是委屈巴巴地抽抽，明颂见这招有用，松了口气，又觉得这样对郎月好像有些凶残。
“嗯……别哭嘛，你不就是想见你父亲嘛，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他？”明颂心里有了主意，装出一副好大哥的样子。
“真的吗？明哥哥？”
郎月声音糯糯的，可明颂并没有心头一软：“乖，叫我‘颂小爷’，这是我在外的名号！”
“颂小爷。”
明颂微笑着点点头，捏了捏郎月的小肥脸，突然想起上面还挂着眼泪和清水鼻涕，便不动声色地借着扶她起身，揩在了她的袖子上……
“不过月儿，我如果帮了你，你是不是得报恩呢？”
“要报恩的！”郎月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开玩笑的，你是我小妹妹啊，我最疼你了。”明颂说着话，揉了揉郎月的头。
“但你如果非要报恩，我拒绝了也不太好。这样吧，你帮哥哥去摘那树上的枣好不好？”
明颂觉得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心想：太好了，自己个子大，重了些，不等摘到枣就得压断树枝。郎月个子小，也能爬动，叫她去再合适不过了！
郎月有些怕，但为着能见父亲一面，就应下了。
后来，她脚下打滑，从树上摔了下来，好在明颂站在下边儿挨了一下，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不过就在那座小花园里，明纯昭狠揍了他一顿，并罚他面壁思过。
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了，郎月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目睹了他被一通打，也不敢说话。
“干嘛？”明颂觉得对不住她，也觉得被个小娃娃看见自己这般狼狈，很没面子。
“颂小爷，给，枣枣。”
明颂很是惊讶地看着郎月，从那树上摔下来，手里还紧攥着那几颗枣不放。
后来，明颂吃了她的枣。却没有兑现承诺。
走出回忆，郎月觉得自己当年太好骗了。
摇了摇头，刚端起茶杯，就听得明颂一声淡笑，像是读到了很有意思的文段。
郎月留意到周围有许多妙龄女子在直勾勾地看着他，也不只是看他，还有旁边的王羡逸。
明颂喜着素色衣衫，又一副云淡风轻，与世无争的样子，是个谪仙一样的人物。
郎月虽觉明颂这人颇不厚道，但若要她为明颂的相貌打个分，高分……也是勉强可给的……
这样想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织素守为白纻，付风姿与清举。一双眸含情带笑，摧得如玉独绝的云月之姿，化作零零桃瓣，堕在眉间眼尾溢漾开来的秋波里。
‘假象。全都是假象，不要被轻易蒙蔽。’郎月摇摇头，叹了口气。淡定地喝了口茶。
“郎月。”
“嗯？”
“你家夫子好看吗？”王羡逸一手撑着头。
郎月一时懵住了。
明颂抬头看着郎月，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做出期待的表情，仿佛很想知道她的答案。
“没你好看。”郎月别过脸去，喝了口茶。
“月儿，勿要被美色迷惑。沉溺于表象容易迷失自我。”
“……”
“……”
郎月深吸一口气。
“回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