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再不多言,只神情凝重地朝周绰微拜了拜,便去了前厅。行出药房,尤倦悲十二分警惕地一通扫视,确认四下无人才凑上前去:
“折林啊,你也听见了,谷中堂这边实在没什么线索可供挖掘了。”
“嗯。”
“会不会从一开始我们就找错了方向?”
“不会。”明颂眼神未有偏移地看着前方,异常笃定。
“为什么?”
“就凭施蓬然出事的第三天,李谨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尤倦悲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谨全原是明家的司机,那日明纯昭放心不下施家父女,念他素来行事稳妥,便拨他载二人去往医院。
后来施蓬然突发意外死于途中,许是惶恐不安,心有余悸,不过三两日,李谨全便逃离了明家,至今行踪成谜。
“李谨全跟随我父亲多年,虽是司机,但也算见过风浪,一条人命,不至于被吓成这样。有关他出逃的种种,到底还是经由旁人的口传出,未必属实。”
明颂慢了步子,眼帘低垂,隐去眸间的璨璨星芒。只一瞬,便又抬眼与渐暗的天际对望。
“上月,我正要去郎家替月儿补功课,母亲房里的人便捎来口信,叫我晚间回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找到李谨全了?”
“嗯。”
“在哪儿找到的?”
明颂轻笑出声:“桉城。”
“桉城?你母亲娘家不就在那儿吗?跑去那儿躲有什么意思?这不等着被捉么!”
“不是一直都在那里,早几年在外漂着,也是这两年才跑去那边的。而且他也没想躲,真就是在等我舅公他们寻上门去。”
“什么意思?”尤倦悲犯起了迷糊,眨了眨眼睛,后又一掌推开明颂,“你等会儿,我自己捋。”
“嗯。”
默默良久,才犹疑着开了口:“他手上握着你们无从窥探的秘密,欲借此来博取利益?”
“只前半句。
事后我按母亲给出的地址找了过去,见了面李谨全便告诉我早几年一直在外避着,我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逃出明家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告诉我当年施蓬然的死确然颇令惶恐,但真真促使他离开明家的,是施萃寒的一番话。”
“又是施萃寒……”
尤倦悲轻皱眼眉,忍不住提高声线。
“施蓬然去世的第二天,便有人借‘死因蹊跷,车上一干人等皆有嫌疑,司机李谨全现已看押’的由头,诓他妻儿来榕城。
一行人刚进榕城,小儿子便被掳走。哭哭啼啼寻去明家,见他毫发无伤,好好地站在跟前,这才识破是场骗局。
毫无头绪地寻去我父亲跟前,无奈父亲彼时沉浸在挚友惨死的苦痛中,分不出神来管旁的事。这时施萃寒找到他,说是自己可以帮助他找到小儿子,李谨全欣喜万分,但之后施萃寒便提了个要求。”
“什么?”
“她说事发当日,父女二人与李谨全同乘一车,事后她与我父亲见着李谨全,总会想起施蓬然死前的惨状。希望之后他能带着妻儿回到桉城老家,免得无端惹人一通伤心。”
“哟,真够可以的,怕只她一个压不住,还拉上你父亲!
照那说法,她跟施蓬然是接触最多的啊,天天照镜子看见自己那张脸,怎么不见伤心,怎么不去死的啊!”
尤倦悲自然明白那不过是她胡诌的借口,却还是越说越激动,像是活了小半辈子从未见识过如此可笑的逻辑。
只等这头略消停了,明颂才接着道:
“李谨全起初只是沉默,并未应下,觉得莫名其妙。可施萃寒却说我父亲对他已然起了疑:毕竟早前因着李谨全肚量小,二人起过争执,拳脚相向也是有的。
故而我父亲怀疑他怀恨在心,暗里动了手脚。若非如此,也不会袖手旁观,全然不顾他小儿子的人身安全。”
“所以李谨全联想你父亲的态度,就此着了她的道?”
“自然不会。他心思缜密,很快就推想出此事同施萃寒必有关联。”明颂神情淡漠地扫视一圈,招动对过的一辆黄包车来身前,
“于是将计就计,假意无辜,哀求她替自己作证。
果不其然,她一脸为难地说早间翻越了大半个山头,上了车便觉困乏不堪,脑子昏昏沉沉的,很多事都记不大清了。”
“……这老女人可够狠的!”
见车夫停在身前,二人暂收了声,只等坐稳当了才又低声相谈起来。
“所以李谨全当时就知道了是施萃寒在搞鬼。”
“不错,但为了儿子他不敢轻举妄动。他了解施蓬然于我父亲而言情同手足,却也低估了我父亲对他的信任。两相权衡,不得已,只能被施萃寒牵着鼻子走。”
“所以他逃走了?”
“嗯。”明颂点点头,“我父亲并没有因此怀疑他是做贼心虚。
戎安当时也有想过要着人去寻,施萃寒却跑去我父亲跟前哭哭啼啼,说李谨全是心有余悸,总爱在她面前疯言疯语;又因为儿子失踪,这才精神失常逃了出去。”
“你父亲念及多年情谊,不忍见精神受折磨,便由他去了?”
“嗯。事后李谨全也有想过再回榕城,可当时为着妻儿的人身安全,到底是招呼都没打一声便逃了出来。心里实在没底,很难言说我父亲可曾因此暴怒。他不敢赌。
再有就是施蓬然身边的几个亲信,素日里对施萃寒多有帮衬,施萃寒更是打着‘明家准儿媳’的旗号,对他们发号施令,甚至在他逃至水乡隐居的那几年,安插了一个眼线在身边。”
尤倦悲听得认真,末了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战。紧抿双唇,深吸一口气:
“那他后来怎么敢去桉城的?”
“他觉得窝囊,想摆脱她。很久以后才知道,我为了反抗这门亲事竟索性出国留学。
他了解母亲同我是一头的,觉得只有找到我们,才算有倚仗,才有可能重得平宁与自由。
在水乡的那几年倒也还算老实,未有什么动作,故而眼线也松了防备,这才令他有了出逃的机会。
到了桉城,寻去我舅公家,说明来龙去脉,得了庇护,后与我母亲取得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