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天资聪颖,行事亦有分寸,不曾给我添过什么麻烦。”
闻言,周绰欣慰地点了点头。念及相交甚浅,唯一的交集三两句话也便带过,一时默默,只垂下眼帘,借续茶的间档暗想来访意图。
似是品析出了这味疑异,明颂放下杯盏,缓缓开口道:
“贸然造访,实是唐突。只是此番回榕城,我心里对一桩旧事始终存着疑,而解这谜团的答案,只周老先生这儿有。”
一旁的尤倦悲笑意未减,只懒懒地将手头的一把折扇竖在桌沿,而后手掌对立置于两侧,来回来去推扶:
“想着不能叫郎月知道,便贸贸然过来了,也未曾提前打声招呼。嘿嘿,老先生莫要见怪啊!”
说罢,状似无意地扫了门边自顾自忙活的丛路一眼。
周绰心下了然,只言简意赅地说了句:“痴哑不得传话。”
早在收他二人为徒时,便一字一顿告诫过,看诊期间,只能做个半痴半哑的木桩子。只问病由,对症施药;不理凌杂,切忌闲聊。以免落人口实,平惹无端猜疑。
“此番前来,是想请教周老先生,有关家父昔日部下——施蓬然的事。”
久不出言的丛路,倏然一动,手上停了动作。
“施蓬然?”
“不错。”见周绰略显迷茫,明颂沉吟片刻,欲做补充却被摆手叫停。
“我有印象。此人死因蹊跷。”
“我要问的正是这个。周老先生可记得当时的情形?”明颂静若止水的眸光里,微不可察地泛起了几道涟漪。
一旁的尤倦悲亦是抛撇懒散,撤了折扇,只神情严肃地端坐在侧,唯恐听漏了什么。
“那日我不在。邻玉顾念我年迈体弱,受不得山路颠簸,便叫丛路代我去了。”
话音刚落,三道视线齐刷刷对准丛路……
再不好装痴扮聋,忙下手上的东西,慢腾腾绕开货架走了过来:“那日我在场。二位想问点什么?”
“听说施蓬然是因呼吸困难,缺氧而死。我想知道,他在临去医院前可有异样?”
丛路眸色一凝,想起那一日郎月问了她同样的问题,立时觉得事有蹊跷。虽不明缘何,却也不敢耽搁,复又回想一番,给出了更为细致严谨的答案。
良久,静坐着的明颂都只是神情严肃地凝视着他。
“我后来听说,当时姨夫在照顾我父亲,那辆车上就只有施家父女。”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不错。”丛路顿了顿,“我当时是想随他二人一道去的,可施小姐说三个人挤在一辆车里闷得慌,手脚活动也不大方便。”
“也合理。”尤倦悲点了点头,转而扯了扯明颂的衣袖,压着嗓子低语道,“这些同戎安讲的大致相同,没漏下什么。”
明颂不语,只就着一盏清茶,饮下满怀怅惘。
七年前,明纯昭被困山上的那段时间,他恰好在桉城舅公家。
得知父亲有难,快马加鞭赶回榕城,不想刚进家门,便被告知自己有了个未婚妻!盛怒之下寻来戎安查问,屏息谛听,莫名之余更觉蹊跷;
不等梳理一番以作判断,便被明纯昭逼着娶施萃寒过门。怒火中烧,再难将息,索性收拾行囊远渡重洋,在外一呆就是七年。
此番因着甘棠积郁成疾,急急赶回,却也不忘重查昔年旧事:
施萃寒是怎样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憨傻单纯不过假象,实则功于心计;
而施蓬然素来侠肝义胆,对于他舍命相救这件事,明颂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只是施蓬然最致命的弱点便是过分宠溺独女,于施萃寒,他丧失了判断是非的能力,什么不该肖想不该争的,他都会拼尽全力替夺过来。
种种,很难言说施蓬然是真的死于意外,还是临去医院前听得明纯昭的允诺,中途又发生了些什么,从容赴死,只为成全施萃寒多年来的一份痴想。
“那小兄弟,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了?就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
尤倦悲抿了抿嘴,不死心地追问着。
丛路摇摇头,忽而想起丢了根针的事,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一番思量,觉得无甚紧要也便咽了回头。
“伤口呢,事后有没有再做检查?”明颂清清冷冷一声,却叫师徒二人顿陷惊愕。
“……这、这怎么可能!”
丛路一时慌了神,转而去看周绰,却见讶异之余尚有镇定把持,不至过分失态。身侧的尤倦悲更是一脸淡然,好似并不意外他会这样问。
“没有?”
看着眼前神情淡漠的男子,虽不曾厉色相待,但丛路还是没来由地感受了一股气势凌人的压迫感。稳了稳气息,如实道:
“我去看过,除了先头那些,再没新伤。”
尤倦悲接过周绰替续的茶水一饮而尽,深吸一口气,犹豫着望向明颂,但见神情漠然。
不经意间扫视到门外天色已晚,长街上小二层的饭馆,垂垂而下艳红的绸布灯笼,只是掩映在树影参差间,刺目与森沉交相集糅,颇显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