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尤倦悲的一双“贼眼”忽闪地过分频密,架不住这番粘腻攻击,郎月沉吟片刻也便应下了。
见美滋滋地替装袋,忽而扯过最边上的粉格旗袍,摆去手边:“这件另算。”
“做什么?一件衣裳而已,我没那么抠,一并算我头上吧!”
“不用,这是我买来送给毓绾的,断没有叫你付钱的道理。”
“啊,了解。”尤倦悲一手托腮,一手无意地拨弄着算盘珠,挑眉道,“我听人说了,你那个朋友同万远含在处。你这是要替她备战袍啊?”
但笑不语。
见不予理睬,也不觉尴尬,只自顾自地接了旗袍摊在手心上细看一番:“花式素雅,颜色娇嫩。代课时对钟毓绾倒也有点印象,还算相配。”
“啧,课不好好讲,偏关注这些有的没的。”郎月一脸嫌恶地撇了撇嘴,付了钱便挪动步子朝边上让,“猥琐至此,不能与共。告辞!”
纵是想一把薅过来问个究竟,等尤倦悲绕开柜台寻摸出去,二人也已隔了好些距离。笑着摇了摇头,扭脸却见明颂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一时不解:
“你看我做什么?今儿还去不去了?”
明颂收回视线,转而招动对过的黄包车来跟前:“谷中堂。”
坐定,照旧是一言不发地打量。
“你有话就说,看得我心里发毛!”
“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尤倦悲闻言轻皱眼眉,一边挖着耳朵,一边装起糊涂来:“我处得好的人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个啊?”
眸光似剑。
“咳,你别急眼啊……我单纯拿她当朋友看待!再说了,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碰你的人啊!是吧?”
收剑入鞘。
“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真喜欢郎月,想要追求她,你会反对吗?”说着话,提眼打探明颂的面部表情,不知死活地凑去耳边,“要说我跟她性格真蛮合得来的。”
横波流转。
未等尤倦悲反应过来,便被明颂揪着衣领甩下了车!
“呀!”
车夫显然也是一惊,吓得脚上脱了力。稳稳气息,晃晃悠悠下了车,快步上前搀扶跌坐地面上一脸懵滞的那位。
“明折林!这是你第二次为了女人对我拳脚相向了!”
“因为你对不该觊觎的人存了不该有的念想。”
“我不过同你开个玩笑而已,有必要吗?”嘟囔着将袍衫接触地面的那一块,拖拽到身前细看,见不过些微尘土,掸一掸也便若无其事地爬了上去,
“你这下手也太狠了!”
见明颂仍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有些挫败,立时愤然起誓:“我尤倦悲若对郎月存有半分龌龊念想,便叫布庄生意惨淡,余生无儿无女!这回总能信了吧?”
“方才我就信了,你没必要发这毒誓。”
“……”
“两位,到了!”
双双停息战火,一扫先头的或愤怒或淡然,神情严肃地四目相对起来,噤声慢步而下。
“事情隔了这样久,那周绰也这么大把年纪了,未必记得清啊。”尤倦悲沉吟片刻,缓缓道。
“姑且一试。”
再不多言,从容不迫地朝里走去。
天色渐晚,前厅只三三两两地站了些整理药材的小伙计,见有人入内也只是象征性地抬头略扫了一眼,而后便神情淡然地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忙活起手头七七八八的杂事来。
“两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掌柜一眼便认出了身侧站着的尤倦悲,在外多年的明颂,短时间内并未认出。
“这位是明家少爷。”
一句话,却叫厅堂顿陷无边死寂。只是中医人大都秉节持重,清微淡远,纵然好奇却也止于目露疑色:未有窸窣低语,不过面面相觑。
“颂小爷?”掌柜立时反应过来,却也不见谄媚,照例问道,“可是哪里不适?”
“我来找人。请问周绰周老先生可在?”
“你找我师父?”说话的,正是丛路。
闻言,明颂不急不缓地调转回身,同檐下抱着一筐药材的少年对望。
“师父这会儿应该在后院,”丛路偏过头,借胳臂刮了刮发际湿粘的汗珠,又抬腿借膝盖顶了顶筐底,只等抱得更紧些了,才扬扬下巴,“你跟我来。”
明颂依言走近,见他有些吃力,便替接了过来。
“谢谢!”丛路擦了把汗,憨笑着挠了挠头。
“你是月儿的同门师兄?”
“……月儿?”
“嗯。我是她的国文先生。”
丛路不由慢了步子,一脸错愕地打量起身侧宛若画中仙的男子:“你是明颂?”
“嗯。”
身后的尤倦悲倒是难得安静,只一言不发地打量身前的二人,细品言来语去,一番深想过后转动眼珠,负手而行,但笑不语。
到了门前,丛路接过竹筐,抱去屋内,而后快步走向翻阅古籍的周绰:“师父,明家少爷来了。”
“嗯?”
周绰显然也是一惊,放下书本寻去门前,见明颂浅笑淡然,朝自己恭敬谦卑地打躬作揖一番,眸间存了些微赞许。
“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未见明家少爷了。一别数年,仍是好风仪啊!”
闻言,默默良久的丛路,状似无意地借添茶的间档抬眼细看,却对上了尤倦悲噙了探究意味的一笑。心下一惊,匆匆收回视线。
“先生过奖,老先生近来身体可好?”
“两个徒弟尚不能独当一面,我这做师父的身子骨不敢不硬朗。”
明颂笑着接过腕边的一盏清茶,小口啜饮。
“月儿在学堂可还好?”提及郎月,周绰总是满目慈爱,“我这个徒弟,也只是看起来清清冷冷,少言寡语而已,实则鬼灵精怪得很,可曾给你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