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观冷眼,直至钟毓绾拨转寒光的一双眸,渐次隐去狠厉与怨憎,转而凝定在僵滞间,金珠灵才略松了口气。
颇为痛快地冷笑出声,拂衣远去。只留一记极尽鄙夷的白眼,随蒸人暑气一道浮荡在聒噪蝉鸣里。
“蝈——蝈!”
指间不由松了几分力道,垂眼相看,那只卸了后足的翠色蝈蝈,已然借着出神的间档,奋力挣开禁锢,窜进了繁密杂乱的灌木丛里。再觅不来半丝踪影。
幽静长廊下,只钟毓绾一人,无力地搭扶着红漆斑驳的方柱,瘫坐在冰冰冷冷的美人靠上,对着四下无人的那份安宁,怆慌独言:
“我没想要害她。不过就是借她替我挡一挡流言蜚语而已,我没想要害她。”
……
“金珠灵不会说出去的,她讨厌郎月她不会说出去的!”
……
“郎月不会信的。便是说了她也不会信的。她不会信的。”
颠来倒去,一遍遍自我麻痹,只为从中酿得些许安慰以抚惊惶。
战战兢兢地低垂着眼眉,一双手慌乱无措地叠放在膝上,死死攥住裙摆,怔怔地望着其上的绲边出神。
蓦地抬头,倒吸一口凉气!
大口吞咽过分紧张而生的唾液,却在抬手抚按脖颈处时,被以筋皮起落掀涌难息止的形式,将心底无从淡漠的恐慌悉数道破。抬至明面,匿无可匿。
“如果她知道了那件事,一定不会原谅我,万家也保不了我!榕城……榕城再没我的立身之地,她不会原谅我的!”
出神间,未留意后方有人行来。
“你怎么了?”
“谁!”猛然抬头,一脸惊恐地回过身去,定睛细看,却是王羡逸。
念及他与郎月素有往来,钟毓绾神色慌张地后撤两步,畏畏缩缩开了口:“你站这儿多久了?”
王羡逸微一怔,见试探满满,不动声色地隐去面上的讶异,开口道:“刚来。我在那头瞧见你坐这儿直发抖,担心你身体不舒服,就过来看一眼。放心,我什么也没听到。”
“嗯。”
见不似说谎,暂撤了面上的狐疑。只是气息不匀地粗喘了太长时间,再被这一惊,钟毓绾面色愈发苍白起来。
“你怎么了?病了吗?”见她毫无血色,王羡逸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吧。”
想着明颂这会儿还在家,王羡逸生怕钟毓绾腿一软,栽在自己跟前,当机立断:
“你先回家吧,明夫子那边我替你说。郎月呢?在班上吗?我叫她送你回去。”
说着话,抬腿便要往教室赶,却被急急拉住:“不要去!”
这一举动倒叫王羡逸有些莫名:“你现在这样,一个人怎么回?她不是你朋友吗?”
末了一句,融在檐下清风里,回环旋转于耳畔,久不消散。
“不用麻烦她,”唯恐惹来猜疑,钟毓绾紧抿双唇,调整思绪,柔声道,
“我不过是方才被惊着了,缓一缓也就好了。劳烦王夫子代我同明夫子请假,若没旁的,学生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
微一拜,钟毓绾头也不抬地绕开王羡逸,逃也似的快步奔出学堂。
漫无目的地晃荡在街头,也不知寻个阴凉处避一避暑热。
被日头晒得有些昏眩了,才后知后觉,痛苦不堪地将十指嵌入发丝,狠提一把。只等神志清醒些,方挪动步子,晃晃悠悠朝家走了去。
“绾儿?你怎么回来了?”
天闷热得紧,刘萍坐在枇杷树下的大片阴凉里,一边哼小曲一边赶针线活,蓦然听得门外有微弱声响。正欲起身,却见钟毓绾推门而入。
“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没什么,可能是天太热了,闷闷的。夫子叫我回来休息。”
刘萍木木地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绣品随意丢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搀她回了房。
“我们去谷中堂找周老先生看看吧?”
“不用。”一个翻身,不耐烦地将脸埋在了被窝里,大力揉按着太阳穴。
刘萍未觉有异,大喇喇坐在一侧,轻拍了两下肩膀:“还是看看吧,别再耽误礼拜天赴宴的!”
钟毓绾霎时停了动作,神情复杂地望向欣喜难掩的刘萍。只一瞬,便又淡淡然收回了目光。
“绾儿啊,午间我去街上替你买了件新衣裳,”说着话,起身打开衣橱,从里面提出件桃红色旗袍,“来,你站起来,我比比看!”
钟毓绾接过,摊在手心里抚了两把:
“这种布料早就不时兴了,又扎皮肤又易皱。还绣两朵芍药花?穿这样土的衣裳去万家做客,你是要阖府上下的人都笑话我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吗?”
刘萍一把扯过,连连摇头:“这你就不懂了,你们年轻女孩子啊,就知道雅净。你看郎月,一天到晚穿得那样素淡,都没见她穿过什么艳色,瞧着一点也不喜庆,清清冷冷的。
但这件就不一样了,所谓‘花开富贵’,我们老一辈的就喜欢这样鲜艳的花式!看着热闹!”
“你跟万家那位如何比得?人家素日里,迎来送往的都是同个层面的富家太太,哪会喜欢这些俗气不堪的破烂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