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阵阵鸟雀啼鸣,循声望去,被淡绿色茸叶笼盖了半树虬曲的洋槐上,懒洋洋地蹲了只金衣公子。
风来,树叶沙沙作响。
倏然一动,提眼打量。见无人相扰,只心慵意懒地扑棱了两下翅膀,便又缩回小脑袋,将毛绒绒的身子蜷作一团肉球,再枕孤云,倦憩在日高林静处。
郎月神情不自地吞咽着唾沫,一双小手畏畏缩缩地移去身后,揪了绲边绕着食指打起转来。
“你不用回去吃饭吗?”
批阅完手头最后一份作业,明颂两臂环于胸前,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朝门外扬了扬下巴。
“啊,对!”猛地收回手,照着肚皮揉了几下,“好饿!”
脚底抹油,却没跑两步便被拽回了头。
“那、那话又不是我说的,我就顺嘴那么一接。”理不直,气不壮。
明颂斜了半个身子,一手微握成拳,抵在太阳穴的位置:“她说的没错。”
“……”
“你确是我得意门生。同你是郎家独女无关。”
“你是有后手吗?”小心试探。
清浅一笑。
“算了算了,没什么!嗯,既是你得意门生,那这次就放我们一马吧。”说着话,委屈巴巴地摊开手掌伸去明颂眼前,扒拉着食指,“你看啊,我最近抄书抄的,茧都磨出来了。”
“好说。”身形未有所动,“只是那会儿在走廊,我依稀听见有人说要卖脸替她求求情。”
“……还隔了些距离的,你这耳力,真是好得不一般呢。”
一脸尴尬,抬眼却见那位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立时油然而生一股寒意,“看我做什么?”
“我在等你求情。”
久不应声。
明颂目不转睛地望着一脸羞愤的郎月,见眸间盛燃起熊熊怒火,别过脸去,赶在蓄势反击前适时转了话头:
“为什么没睡好?有心事?”
“……没。”
莫名烦躁。一种火苗刚探了个头,就被一张湿帕给闷灭了的憋屈感!
“回去吧。”见她不愿多说,明颂也不再多问,转而整理起手边的书文,“那两百遍不用抄了。”
“你认真的?”
“我怕你告状告去我母亲跟前。”
“那棠姨知道了会替我教训你吗?”
明颂手上停了动作,定定地看着郎月。
“怎么了?”
“我在犹豫。”笑意盈盈,“我若说会,就等于留了个把柄在你手里;我若说不会,那你又得为此神伤一场。啧,难啊。”
“嘁,小人之心!”
随袅娜纤姿一道消失在门外的,是用来掩蔽东窗事发后心慌撩乱的一声嗤笑。
快步回了班,见她神情复杂,万闻秋一时慌了神:“不会吧?没谈拢?”
“叛徒,别跟我说话!”
“哦……嘿嘿,看来出卖色相这套还是挺管用的嘛!”
“万闻秋,我今天不把你荷包吃空了,都对不起自己受过的屈辱!”
“有这么严重?”
钟毓绾吸了吸鼻子,在一愠怒一讨好之间来回扫视。
“好好好,我请你去‘三不觅’!说起来那家我还没去过呢,只听人说是菜色不错。”
“……我去过。”郎月轻咳一声,舔了舔嘴唇。
“是吗?有什么推荐?”
“我觉得核桃鸡丁还行。”
“好,那我们今天就吃这个!”成功带偏,长舒一口气。
到了地方,因着郎月早前同尤倦悲他们去过一次,店家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郎小姐。”
“嗯,可有空位?”
念及这家生意实在好,先头也是得了尤倦悲早早预订的利,四人方在如云宾客间有了一席之地,郎月率先问道。
“有。郎小姐来得巧,刚走一桌。”
店家忙不迭撩开竹帘,以臂作杆,替挡成幕疏节。
有别于“清昼长”的雅致幽静,“三不觅”市井气息较为浓厚,入了内里,盈耳不绝的,便是流转于推杯换盏间的高谈阔论。
不经意一瞥,郎月辨出西南一隅围坐着的一桌人里,有一位是在码头做搬抗营生的长工:就着一壶清酒讪牙闲嗑,兴起,推了碗筷指着友人,借一桩坊间广传的韵事大谈特谈。
三两浑话惹得邻座侧目相看,立时来了精神,转过半个身子,不问相熟与否,仿佛只要对上眼神,这满室的或贫或富、或儒或俗便都是散在四海的自家兄弟!
言来语去间,颇有不撩得一众弯腰捧腹便不罢休的势头。
笑着摇了摇头,扭脸却见万闻秋抓了把瓜子,新奇异常地看着那边,一边嗑一边竖耳旁听。
“嗯,一回生二回熟。万二小姐下回便可同店家议定,叫在‘相声区’留个座了。”
“你也听听,多有意思啊。”
见她听得认真,钟毓绾忍不住出言调笑:“你若肯匀半成专注去课上,哪至于天天受罚!”
“哪有天天,夸张。这周还没罚过呢!”
“嗯。出息了。”郎月接过话茬,淡然道。
不想万闻秋却是眉头深锁,一脸嫌恶地看着自己。
默不作声地添了两碗茶水推去对过,眼神示意她有话直说。
“郎月,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人?”
沉吟片刻。
“西施吗?”
“西你个骨头!”万闻秋一边笑一边朝对过扔瓜子壳,“我是说明夫子,我发现你说话风格越来越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