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过那位半合着一双眼,细长清秀的两弯娥眉,配合话间的重音颇有节奏地上下耸动着,郎月极尽鄙夷地冷哼了一声,只当是在戏言嘲弄。
“扯。”
“诶,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很认真在跟你讲的!”
话是这样说,却照旧是吊儿郎当地斜了半边身子,借左臂支在桌沿,捧着把瓜子笑得不怀好意。
如何判,都归不到“真情实言”一类里。
懒得搭理,转而去看座旁缄口无言,静默良久的钟毓绾,却于沉闷地短叹声间觉察出一丝烦乱,旋即朝万闻秋递了个目光。
心领神会。
“伙计,”万闻秋沉吟片刻,招动厅间穿绕的一名男子来跟前,“借纸笔一用。”
“好嘞,您稍等!”
郎月一手托腮,一手翻弄着菜单:“上次试了几道,觉着味道都还不错。”
沉吟片刻,抬眼扫视一圈,瞥见店家正好目光落在这边,神情自若地挪动素腕,腾在空中不过一掌的距离,便被万闻秋急急按下了!
一脸莫名,扭脸与之对视,却见小嘴噘得老高。
“做什么?”
“你这就点啦?”
“那不然呢?我也想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这不下午还有课嘛,可不得速战速决。”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们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万闻秋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郎月终是反应过来,懒懒地窝在圈椅里,指了指钟毓绾:
“她的喜好我再清楚不过了,不必再问;至于你,恕我直言,往来这些时日,我没瞧见有什么是你不爱吃的呢!”
“……”
一句话噎得面色通红。
“好好好,”郎月嬉皮笑脸地将菜单推去对过,“万二小姐,是我疏忽了!烦请知会一声,您可有什么忌口的?”
万闻秋哼哼唧唧地扭了扭身子,本想刁难一番,却又觉得为此牺牲几道美食实在吃亏。
“没有!”
似是早有预料,郎月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啊呀,算了,不跟你计较了!”见伙计拿着纸笔,像是得了救星,调转话头,“毓绾,我想了想,还是得给你列个单子出来。回头去了我家,你也好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该犯。”
郎月也不欲追究她独揽功劳之罪,只神色淡然地托着菜单,柔声报了几个菜名。
钟毓绾却是面上一愣,木木地看着一脸严肃的二人:“你们今天约我来,是为了说这个?”
“呀,”郎月想起什么似的,蓦地抬头,柳眉微蹙,“啧,给失眠闹的,这一上午都昏昏沉沉!”
“怎么了?”
“我该叫明夫子替我捎个口信的,这会儿怕是祖母他们还在等我。”急急起身,却被拉住了胳膊。
“放心吧,”万闻秋眨巴着一双眼,“那会儿你在办公室,我俩在教室里等,我家司机见我迟迟没出学堂就进来找。我同他讲过了,叫去你家说一声。”
“啊,”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钟毓绾神情古怪地看着郎月:“你今天有点反常。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等那头回答,座旁的万闻秋轻笑出声。奋笔疾书的间档还不忘接过话茬插一嘴:“我也发现了。快些,老实交代,一夜无眠是为了谁?”
无意敷衍了事,郎月揉着鼻头,接过茶水一饮而尽。顿了顿,怅然道:
“为一个素昧谋面的男人。”
“啊?”万闻秋有些失落,犹豫着搁了笔,“你也有喜欢的人啦?”
“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好奇将来陪我度过漫长岁月的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
“你想找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
“嗯……有一丝棘手。”一本正经地虚握一把空气,做捻须状。
“行了,忙你的吧。说得好像我给出个标准,你就能替寻摸到相配男子似的,又不是红娘。”
“那说不准。”不以为然地皱了皱鼻子,“不过,你可以先从‘窝边草’来看,理一理你的选夫标准。”
良久,无人应答。
“毓绾,我这儿整理了些,你先看着,”
只等将梳理好的单子递去以供研读,万闻秋这才争分夺秒地转而开导起郎月来,“又不是让你揪着一个说。”
“我鲜少接触异性。”
“那就现有的。”
沉思过后,笃定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把那些人刷下去的!”万闻秋一脸好笑地揉着耳朵,“来,我们一个一个谈。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钟毓绾蓦地抬头,一脸错愕。
“没、没,你看你的!”万闻秋尴尬地摆了摆手。
郎月轻笑出声,若无其事地拨了缕长发打转:“万闻秋,你知道炮仗扔进火塘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算了,当我没说。”咽了口唾沫,“那……丛路呢?”
“同门师兄,仅此而已。他性子沉稳,太静气了,我俩不合适。”
“所以你喜欢邪气的?费方卓那样的?”
“邪气不等于流气。”
“哈哈,确实,这家伙油滑的很!嗯,那你觉得,我们柏舟的几位夫子怎么样?”
郎月微微发愣,而后歪着头舔了舔嘴唇,笑得花枝乱颤。只等气息平稳些了,才探手去试额上的温度:
“这也没烧啊。”
“去去去,说正经的呢!”
“你这听着可实在不像正经话。”一旁坐着的钟毓绾头也不抬地回道。
“做什么?柏舟学堂好些夫子都是清风霁月般的人物,年轻有为,好多女学生都喜欢呢!”
“我就不能寻个同龄的?”
郎月眨巴着一双眼,一手托腮,一手借指甲盖叩击瓷壶,任“叮铃”声浮荡在盈盈笑意间。
“长你几岁,阅历也深些啊,还不会动不动就跟你闹脾气,疼人啊!”
见万闻秋一脸恨铁不成钢,郎月再撑不住,抿嘴偷笑起来。
“好啊,你又耍我!”
“我方才不过同你玩笑,长几岁没什么的。不过,看你说得头头是道,莫不是柏舟那几位夫子里,有你的意中人?”
“去去去,我可不想同他们沾上关系。
虽说现接触的几位夫子,个顶个的才貌双全,可都是些‘温柔面相,狠厉手段’的,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跟他们说话也要小心提防,稍不留神就是一个套,我可玩不过他们!”
说着话,万闻秋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这话说得不错,”郎月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会代为转告的。”
“看!带出来一个高徒吧!”
万闻秋大力摇晃着醉心研读的钟毓绾,眼神示意她援助一二。
无奈对方神情淡然,只在不动声色地掰开黏挂在臂膀上的手以后,才轻飘飘开了口:
“郎家可是榕城第二,郎月又是独女,她将来定然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啊。学堂夫子?是,品行好相貌佳,可这家底怕是不够丰厚吧?”
此言一出,余下二人皆是闷默无声。
郎月不动声色地托了茶盏,借仰面啜饮掩去了浮于眼底的犹疑与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