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鬼魂的舞蹈竟然如此好看,昙花的身形旋转得越来越快,就像暴雨前的黄昏,军营刁斗挂着的更火引来成群飞舞的蚊虫。以前只有我一个人面对成堆蚊虫般的生活烦恼,现在有个男神愿意帮我捉蚊子,分担烦恼,问子非鱼快不快乐。
我挤开女仙们去如厕,顺便漱口。昙花烟雾一般的身形如梦似幻,举手投足带着飘飘仙气,她是热爱仙界的鬼魂。
忽然间一团乌云形状的烟雾从空中降落,抓住昙花若有似无的头发,昙花凄惨地惊叫起来。那团烟雾露出血盆大口,众目睽睽之下就要把昙花吞吃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桃花姐从算袋里掏出一把小弓,搭上箭,朝那朵乌云射出一箭。随着一声惨叫,那团乌云抛下昙花的身形,带箭飘走了。
一滴血从天而降,落到篝火上,犹如一把硝石加炭落入火中,腾起带火花的火焰,毕剥作响。恍然令我想起,桑勇士在忘川边落入火中的那滴血,清脆地在我心头炸响。
鲜血燃烧的气味,像是罂粟花瓣燃烧的气味,令人头晕目眩。
一个男人愿意为你吹笛子,还吹出血来,那是不是爱情,我不知道。
昙花受此惊吓,萎坐地下,一声不吭。围墙上的仙众大声呼骂,咒那个叫愁云惨雾的男鬼吃不到清明的冷食。
桃花姐收了弓箭,大声招呼清明那个小男孩,要他把昙花护送回万花山庄公祠。我把一些吃剩的腿肉包好,叫芸姐拿给清明带去。
我的背后火烧火燎地痛,忍不住挤开众仙女,找到我的梅瓶,吸了一口他的汗味,他的汗味令我精神振奋,犹如接到魔药水的美人鱼。
我要他摘下天上的星星,他办不到,于是抠下自己的眼珠子,交给我保管,以示心无旁骛,再也不看别的女仙一眼,我竟然毫不醒悟。
他穷得只剩下一腔热血,只好用鲜血来表白,用热泪来挽留,他是爱我的。
我终于像被师祖三连击后的孙悟空,明白了他的苦心。
我傻到家了。
葡萄花问我:
“你在干嘛呢?神神鬼鬼的,等玫瑰唱完那首《玫瑰玫瑰我爱你》,你总得吹点什么给人家听,要不观众会很失望的。你走了,万花山庄相信爱情的仙女仙男会死光光的。”
我说:
“我在闻他的汗味,我帮他洗衣服前挤下来储存在梅瓶里的。一天不闻他的汗味,我就像开败的花朵一样,失去神采。”
众仙女哄堂大笑,有的说:
“男人都是泥巴做的!真恶心。祝含羞,你是妖怪。”
我苦笑一下。她们大概都是天生的鼻炎,或者是捏着鼻子谈的恋爱。那也叫爱情?她们爱上的是金钱或者权势,或者是想要在同辈中炫耀自己的魅力,那点小心思,谁跟谁呀。
玫瑰的歌声已落,我毫无犹豫接上了余音,《枉凝眉》。
洞箫声像是我被阳光吹动的头发,丝丝缕缕,无尽的故事从发缝间漏下来。颤悠悠的一顶蓝呢小轿把一株绛珠草抬进了贾府,绛珠草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半步不敢乱走,半步不敢乱动,深怕被人耻笑了去。贾府真大啊,往来的姐妹婢仆真多啊,连丫环都有丫环伺候,就像冥府十八层地狱,等级分明,一层压着一层,有的鬼往上爬一层就耗尽一生的鬼命,重新跌回原来那一层地狱。地狱一般的贾府不是故园,尽管有宝玉哥哥爱她,她却是无援的孤立的存在。没有那每月二两银子的例银,她早就成了昙花一样的饿死鬼。
只有宝玉不歧视她呀,和她一见如故,给她取了个外号叫颦颦,还讲笑话逗她笑,呵她的胳肢窝,有好吃的记得给她留一份,让她有机会显露她的诗才,受贾母王熙凤批评时为她声辩,受女伴排挤时故意偏袒她,用小恩小惠收买她手下的小婢,让小婢尽心服侍主子,和她在桃树下同读**《西厢记》,吃螃蟹时故意出吟诗的馊主意,让她得第一名。吃鹿肉的时候呀,还怕她冷,把自己的大红猩猩毡披在她身上。宠着她,护着她,念着她,十几年的耳鬓厮磨,就像鲧拿着息壤左筑坝,右筑坝,等待情感决堤的那一刻。终于,她哭干了自己的眼泪,喜气洋洋地接受了贾宝玉的求爱。这个消息像礼炮一样炸响在贾府上空,引来了贾母的质疑。
贾母找到绛珠草,说:
“孩子,你们的事我全知道,你们之间有爱情,我承认。但是宝玉承担着振兴贾府的重任,站在他身边的伴侣要比王熙凤能干才行。经过摸底调查,你的票数仅比探春少一票,探春是宝玉妹妹,终归要嫁出贾府。所以你就成了重点考察对象。你认为自己能行吗?”
绛珠草迟疑着说:
“我想我能的,因为我和宝玉有爱情。爱情能让柔弱的人刚强,能让失败的人振作,能让冬天变成春天,能让贫穷的人认为自己富比石崇。能让时间静止,刹那就是永恒,能让恶贯满盈的罪犯悔改,能让无边无际的银河倒流,摘不下星星,我就抠下自己的眼珠子冒充。”
贾母说:
“很好,诗意盎然。不过生活不是诗,你是我疼爱的孩子,我原谅你的幼稚。假设你是贾宝玉的老婆,你会怎么管理这个大家庭?你了解贾府吗?贾府占地几亩?地基是什么做的?共有几间房子?几个角门?几个走廊?亭台楼阁有多少个?何时建造?用料多少?花费几何?木匠石匠油漆匠铺瓦匠工资各几何?每年维护费要多少?如何防火?如何巡逻打更防盗?贾府有几处田庄?每年收租多少?会被谁贪污?会贪污多少?每年收来的狐狸皮有多少?能制多少狐裘?大观园能出产多少藕?水河渠道如何布置的?发大水怎么办?贾府共有多少仆役?几个包衣?如何让他们尽心尽力而不埋怨?一年贾府要消耗多少粮食?分发多少例银?发多少例银才合适,不寒酸又不奢侈?贾府一年接待多少贵宾,举办多少次宴席?如何与各个王公贵族打交道?如何随礼?随多少?随什么?如何教育贾府子弟?教育预算是多少?如何管理芳官那群戏子?如何处理贾府上下矛盾?打架怎么办?杀死人命如何打官司?回答完这些问题,你立即嫁给贾宝玉,我承认,我祝福,我庆幸。”
绛珠草苦恼地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贾母温和地说:
“你不适合贾宝玉的,如果真想嫁给贾宝玉,建议你去太学学习几年,专攻贾府管理学,学费我出,人参养荣丸照吃,我还请太医治好你的肺结核,让你不再咳血,你看呢?”
绛珠草答应了,高高兴兴去读书,贾宝玉来送别,说:
“你去读书了,我可怎么办?我们的爱情怎么办?”
绛珠草说:
“你呀,也就一个皮囊好看,天天吃女人嘴里的胭脂,连胭脂的产地和成分都没搞懂,胭脂里含着的丹铅把你脑子弄傻了,再不读书学习,我就太学毕业,还会跟你这个傻子呆在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