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像飘摇的篝火,在院子里一漾一漾的。院墙上的仙众头一点一点的,像夕阳下的忘川,一个金盔甲的战士在江面上一漾一漾地闪光。
箫声像硝石加木炭,不断在篝火上激漾起带火星的飞灰。箫声围绕着粉红色的月亮旋转,像昙花围绕着月亮旋转的舞姿。箫声像是一些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哀愁,向浩淼的苍天倾诉。
箫声渐弱,犹如弥留的我的生命时刻,我快要死掉了,我在向我的遗体告别。
那具遗体叫做我的少女时代。
有一个不知来历的男神要为我吹笛子,告诉我什么叫爱情。因此,我向我的少女时代挥手告别,踏向探索爱情的未知征程。
我在祈祷我能走运。
因为我爸爸不知道这事。
我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这么离奇这么聊斋的爱情。
桃花姐奔过来了:
“槟榔花,榴莲花,葡萄花,你自作孽!你的服装呢?啊!芸姐穿去了!还有你,郁金香!衣服穿好了,排队上场。”
她们从碧纱橱里钻出来,个个精神抖擞,一身天鹅打扮,就差一双翅膀就能飞起来。
菊花已经在报幕了:
“现在,有请槟榔花小姐、芸姐小姐、榴莲花小姐、葡萄花……啊,不对,那位小姐为我们表演经典的四小天鹅舞蹈,有请。”
对面一个小女孩一跳一跳过来了,挤进人堆悄悄靠近我,说:
“含羞姐,我家桑哥哥说没听懂曲意,到底您在吹什么呀?”
我说:
“你去告诉你家桑哥哥,叫他好好读书,要是顽皮不听话,姐姐就回天宫去,嫁给夏育偏将,让他伤心一辈子。人家可会写诗呢。”
小雪一跳一跳地跑过去了,背上小翅膀一扇一扇地真可爱耶。
不一会儿她又连跑带跳地回来了:
“姐姐,他快死掉了。”
我说:
“为什么?他的笛子摔烂了是吧?”
小雪说:
“他不知道吹什么曲子子非鱼才肯跳出来,所以呢派我来做卧底。”
我盯了她一眼,小小年纪不学好。
我说:
“他喝了忘川水了,他在忘川吹的那一曲我还没听够呢,像一条蛇一样飞到天上的。他会懂得的。”
小雪一蹦一跳地走了,大概她只听懂了忘川、蛇。
槟榔花她们好不容易跳完一段,把我挤到一边去,她们要卸妆,四个女仙只有一面铜镜,你争我抢。
笛声就像一条灵蛇一样跃上天空,一条又一条,让我的耳朵麻酥酥的。
好像千万条泥鳅因为割稻子嗮垄缺水而拥挤在一起,一齐吐着泡沫,让人过耳难忘。
郁金香气喘吁吁地说:
“这男人真怪,这是波斯拜火教的灵蛇派祭神乐曲《光明行》,以前我在精卫国读书的时候时候听到过,真是特别诡异的乐曲,听一遍就忘不了。好像一窝蛇钻进一个小窟窿里,挤来挤去,受不了的人会呕吐。听说荷花在那里游学,过得很苦,每天吃素,苦练水连珠枪来着。听说她靠帮精卫国女仙画遗像活着。”
笛声仍在继续,笛声微细可闻,犹如千万道阳光踩在瓦片上的脚步沙沙响。犹如一队队蚂蚁整齐前进撼动大地的脚步声,犹如亿万万个和氏璧在忘川水底的呻吟声,犹如草原上的野火烧尽草原后第一个春天降临小草抽出茎叶拔节声,犹如青春期小男孩骨头悄悄往上伸展声,犹如隐藏在线装本历史典籍字里行间无言的叹息。
笛声逐渐高入云天,就像清明前后的竹笋逐渐高入云天,一眼见不到笋尖。笛声在空气中漂浮停泊,犹如寒山寺古典的钟声在姑苏城上空漂泊无依,孤独的旅人空洞的眼眶饱含历史的哀伤。
笛声开始加速降落大地,犹如千万朵烟花盛开,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历史的天空,我像烟花那么寂寞,懂我的男人仙界只有一个。
耀眼的笛声,耀眼的光芒,不再有阴霾,不再有忧伤,不再有孤独,不再有绝望……
观众又开始哄闹起来:
“跳出来了,鱼从碗里跳出来了!”
闺房里鸦雀无声。所有女伴都被这种笛曲震惊到合不拢嘴。这是异域诡异风格的乐曲,天宫未必有,我在平康里教坊司从未听过。
笛声渐弱,犹如下坠的散开的烟花逐渐燃烧殆尽,只留下往事的残烟燎得我肩膀火烧火燎地痛。
原来相思蛊如此厉害。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一天不闻他的汗味,我六神无主。
我怎么不去死呢,真丢脸。
闺房里芸姐幽幽地说:
“我知道了,你为什么喜欢他而不是那个叫夏什么的偏将,能听他吹一辈子的笛子,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哎,吹得人六魂丧了七魄,只想和鬼亲个嘴儿。”
大家哄堂大笑,原来和鬼亲个嘴儿也是一种幸福。
院子里那帮小伙子又开始闹腾,拿来不少竹管,请姐妹们跳竹管舞。我的闺房不会挤得那么密了,我松一口气,毕竟我是女猪脚,可是谁也没把我当回事,大家就想在聚会里出风头,当女皇,好像我只配给她们提水晶鞋一样。
哎,这些女伴争争抢抢,不过是别人爱情的厨余,别人吃完吐过口水的,大同小异的,戏院里勾肩搭背,饭馆里口水横飞,能有什么特别的。
她们根本没吃过龙肝凤髓。
蟠桃宴与她们无缘。
桃花姐过来说:
“怎么样?被吓着了吧?你们有几个听过这种曲子?谁敢接下一首?祝含羞!人家又把皮球踢给你了,你怎么接,教他什么,你用洞箫声回答吧。你们两个是仙界怪物,不折不扣的怪物。”
我苦笑起来,我可不妖怪啊!要不然早被孙猴子的金箍棒抡死了,他老人家一路西游,抡死的妖怪何止千万,当然,他也会耍滑头,有后台的一律留着,卖人情。
天宫也是神仙世界,当然人情世故很重要的。
我呢,呆在万花山庄,迟早和这些个姐妹一样,变成乡下土鳖。
我如果把桑勇士带回天宫,一定拿得出手,爸爸那里去撒娇哭闹,没准
他心一软,就放我们一马呢,值得赌一把的。大不了重新私奔回万花山庄,在这里听他吹吹笛子终老一生也不错。爸爸也会知道织女牛郎那档子事,不敢做得太过分,以免遭到政敌弹劾,西王母娘娘因为织女事件闹得灰头土脸,躲到昆仑山结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