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悠长的夜,旁若无人的血。
隔很长一段时间,我会听到扑的一声,他手掌上的血滴到平静的江面,激起一朵小小的血色的皇冠。
寂寞悠长的月光,旁若无人的泪。
隔很长时间,他的泪会“塔————”地一声,滴落在船板上,犹如军营刁斗上击打的梆子,提示还有人在进行伤心的守候。
他哭累了,抬起头来,长睫毛上犹挂着泪珠,像是含羞草叶子挂着的露珠。
半晌,他说:
“我欠你的,必会还你。”
我说:“免了。你看姐姐像市恩的人么?你渡我过去,我要去天宫。”
他说:
“我却不能渡你过去。”
我说:
“为何?难道你想谋财害命?”
他说:
“此去对面是暮雪山庄,再过去是皇宫山庄,再前面是风凌渡,虎牢关,洛神山庄,燕翼山庄,齐鲁山庄,浮海过去是蓬莱仙境,仙境由一只大鳌驮着,过往船只往往被这只大鳌一口吞下去,可凶了。姐姐去得那里,只怕被大鳌一口吞没了。”
我怒道:
“本姑娘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何惧一只乌龟!”
他说:
“可是,姐姐要去天宫呀!你走错了路呀!去天宫应该出西庄门,过浮梁河,去往渭河源,穿秦岭十道雄关,渡银河,才到天宫,你往东庄门去,离天宫越来越远,再也回不来了。路上天狼族可凶了,吃人不吐骨头的。”
我一愣,我真是路盲,只记得来时由一队火龙兵护送,坐着火龙府的火车,一路上风声呼呼,一下车就到了桑伯伯家,对于来路不大记得了,南辕北辙,我要去哪里呀?
他说:
“我送姐姐回去。”
不等我答话,他已经提起碇锚,拿着活桨舀水,让船掉了头,摇起橹来。不多时到了岸边,他跳上岸,把船系好,扶我下了船,取了行囊,上得堤岸,却见对岸的暮雪山庄只有零落的灯火,四周黑糊糊一片,只有忘川像模糊的镜子。
我说:
“没有马,可去哪里?我看不见。”
他说:
“我生堆火来。”
他去船上取了火折子,生起火来,又到船上提了个渔篓子,忙着刮鳞破肚,鱼却跳来跳去,我只好帮他按着,他用一只手做这些事,还是干净利落。
鱼烤好了,他讨好地说:
“姐姐你先吃,我再烤。”
我尝了一口,淡而无味,原来是没放盐,不由得想念起玉帝家酿的琼浆,据说是由琼花和玉屑做出来的。
他倒不在乎没盐,稀里哗啦吃掉一条大鲤鱼。
他还用我的手帕擦手,哼!
他讨好地说:
“姐姐的洞箫吹得真好听,怎么那么小一截,能拉那么长?”
我得意地说:
“这是观音菩萨的紫竹林截来的,我爸爸和观音菩萨下象棋,侥幸赢了一盘,得了这个彩头。”
我又问:
“你的胡笛古怪得很啊,又是哪里寻来的?”
他说:
“这是我和杨梅结拜为俺答罕,他送我的信物。我把那双马皮靴送他了。你看。”
他倒会做人情,拿我的东西送人。
我看那把笛子,七歪八扭,闪着磷光,上面有些疙疙瘩瘩,像是鸟屎,特奇怪。
我问:
“这把笛子真奇怪。”
他说:
“这是杨梅家祖传的,据说是不周山挖出来的盘古的听骨,什么音都能吹,杨梅教了我很多胡曲。”
我觉得有恶心,那么多耳屎,真是的。我又把笛子还给他。
他讨好地说:
“姐姐想要听什么曲儿,我吹给姐姐听好吧?”
看着他的手还在滴血,我说:
“我不听曲儿了,我要去天宫,再不回来了。”
他似乎要哭出来,说:
“姐姐,你不要去天宫好不好,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好不好?”
我沉吟不语。我修仙多年,练的是金童玉女功,多年没有进益,一直在炼气阶段打转转,这门功需要两人合练才有效果,互励互助。两人需得心意相通,否则困难重重,稍一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导致经脉错乱。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道友,要么气味不相投,要么心意不相通,根本谈不来。桑勇士还算合我的意,但是他没有仙籍呀!没有仙籍,就是野神仙,我爸爸会怎么看?我们两个恐怕得不到他的祝福。我爸爸是我在仙界最看重的男人了。
桑勇士焦急地说:
“姐姐,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真的!”
我想戏耍他一下,就说:
“那好,你去把天上的星星给我摘下来!”
他说:
“好吧!要星星,我给你星星!”
他助跑一阵,奋力一跃,手往天空一抓,天空像深蓝的静水被翠鸟奋力一击,出现丝绸般的波纹。定睛细看,真的,天上的星星少掉好几颗。
他用双手合着捧到我面前说:
“姐姐,这是你要的星星来了。”
他把一只手拿开一点,我不禁目瞪口呆,他真的把星星从天上摘下来了!
那几只星星张着小小的鞘翅,鞘翅下是一团烂糊糊的东东,很像是我被私塾先生随意丟出窗外的想象力。眼看这几只星星要展开那薄如蝉翼的翅膀飞走了,桑勇士急忙把手合上了。我解开自己的算袋,把这几只星星装了进去。
桑勇士见难不倒他,很高兴地跑到火堆边烤火。他说:
“姐姐,你还想要什么?月亮?”
“”我摇摇头,说:
“我想养一只子非鱼。”
桑勇士说:
“我能的,我能的,我们现在就去抓鱼好吧?”
我说:
“这子非鱼只有龙门瀑布才有,这么暗,怎么找得到路?”
桑勇士说:
“我能的,我能的,我去点个火把。”
他真的从渔船的暗格里找出许多油松,做成一个火把。他说:
“我带路。”
我说:
“远不远?”
他说:
“很远。”
我说:
“我们还是坐宝剑去吧。”
他帮我解下剑囊里的剑,我们踩在上面,我说:
“你把手放在我肩膀上,省得摔倒。”
他依言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我感受到一块灼热烫人的铁块放在我的肩膀上,侧头一看,衣服上冒出青烟,剧烈的疼痛使我凄惨地叫了起来,我的喊声几乎震落天空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