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内。
迎面出来的是一位身体健硕的中年男子,手上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老茧。他是府上的管家,见到洛川囫囵个站在面前,像是很不可思议,愣了会竟失声痛哭起来,“少爷!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孤城站在一旁听他的声音,总感觉有一丝熟悉感,但具体在哪见过说不上来。
内院中园林景色雅致佳成,亭台楼阁设计别致、雕工精巧,回廊处九曲八折方才到了后殿。
殿内,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的城主夫妇抱着洛川嘘寒问暖个没停,看他身上衣衫褴褛就担心起来,直到检查完他身上肉没掉一块、头发没少一根,悬着的心总算着地。
据说,城主夫妇是老来得子,洛川出生那时江都城是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整整庆祝了三天三夜;多年来,夫妇俩对他更是百般娇宠,生怕他磕了碰了,所以凡事只要他能顺心,都由着他的性子去。小时候“烽火戏诸侯”的把戏那是家常便饭,后来玩腻了,就到勾栏瓦舍去夜会佳人。放眼整个江都城,还没有人敢惹他。
孤城看着他们的舐犊情深,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被父母无情抛弃的悲惨事迹,如果可以,他宁愿这辈子不再与他们相见。
“他叫孤城,要不是他救了我,你们二老恐怕都见不到我了!”洛川给他们各自做了引见。
城主放下身段,上前拱了个手礼表示感谢,说道:“小兄弟,今日你救了我儿子,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有什么需求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满足你!”
洛川插话道:“爹!之前我已经许诺赠他千金相酬。”
城主笑着说:“钱不是问题!小兄弟,你看如何?”
钱能办到当然最好,就不用外送其他人情,再说了江都城最不缺的就是钱,城主自然乐见其成。
孤城静静思考了片刻,抬了抬眉眼说道:“不瞒你们说,其实此次我来‘江都’是因为听说落剑山要招收新弟子,我师父临终时叫我上落剑山拜师学艺,我想完成他老人家的心愿。如果城主真要赏赐,不如推荐我入落剑山。”
听罢,城主和洛川一同乐了起来,说道:“那有何难!正好今年川儿也要到落剑山学艺,你们正好可以做个伴!”
孤城顿时心中大喜,本以为这件事会非常棘手,没想到就这么简单地完成了。
翌日。
自来熟的洛川贼兮兮地跑到孤城的住处来找他,见他一身的粗布烂衣,甚是嫌弃,遂叫了几个婢女给他沐浴更衣,还将自己的一套锦缎华服让他换上。真不知道他是怕孤城丢脸,还是怕孤城丢他的脸。
换上锦服的孤城看起来也有一副翩翩公子样,像是脱胎换骨。
“不错嘛!果然是‘人靠衣装’,虽然跟本公子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但在江都城内应该还算过得去!”洛川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大言不惭地自夸起来,陷入了日常的自我陶醉。
“走,今天我带你去开开眼界!”洛川充满神秘地拉着孤城往屋外走去,心中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孤城不觉背后泛起一阵凉意,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很不情愿地随他出了门。
没过多久,一座富丽堂皇的高楼玉宇横亘在眼前,楼阁之上木质雕花丝丝入理,栏内更是红灯曼帷点缀,显得格外端庄雅致;木质门框之上有一平雕牌匾,上面用古代文字刻着三个金漆大字——“念阳轩”。
“就是这里了,怎么样?够气派吧!”洛川突兀地拍了一下孤城,随即大步走了进去。
孤城本来看得有些入迷,思绪游离在九霄云外,此处楼宇与书中所说的天宫宝殿确有相似之处。可被他这么一拍,又瞬间被拉回了现实,稍稍晃了会神,随着他走了进去。
地面上四尺多宽的大红色红毯一直延伸到楼梯口,如同一条巨型的火焰长蛇蛰伏在地面。大堂之内镶金戴玉,红罗漫漫,视野十分开阔。一楼用丝质萝帐隔了几套雅间供贵客吃食,楼梯延伸处有一架空的舞台,轻歌曼舞快慰平生,二楼则主要是一些雅间,隔音效果不错,可用于单独会客。
见他们进来,几个打扮得十分妩媚的女子凑了过来,嗲声爹气地打招呼道:“洛公子,好久没来了!”
看他们的熟络程度,洛川应该是这里的常客,而且可能经常一掷千金。孤城则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场所,感觉浑身不自在。
洛川挤眉劝道:“你放心,她们都是卖艺不卖身,不会吃了你的!来这里就好好放松放松,千万别拘着,待会带你看看什么叫做‘牡丹真国色’!”
说完招了招手,叫来堂内伙计,趴在耳边不知跟他交代了什么,那伙计便往二楼走去。
又过了一刻,二楼的楼板上传来清脆而又有节奏的“咚咚”声响,声音越来越近,直到眼角微合处出现一个全身红装的清丽女子。
那女子一身烈焰红装,搭配得娇而不魅;娥眉之下一对剪水秋眸,皮肤白皙恰似月下牡丹、雪中梅蕊。
她缓步从铺着红毯的楼梯上走下,体态婀娜多姿,一双深邃的黑色瞳仁与孤城对视着,片刻没有离开。
大堂之内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注过来,他们有些人是专门为了一睹女子芳容而来的,此次是运气好沾了少城主的光方得一见。
等她走下楼梯,倏然,不知是何人胆大包天,将一杯酒水用内力摔洒过来,眼看着酒水就要溅到女子脸上,红衣女子竟也不闪不避、从容淡定。千钧一发之际,孤城忍不住出手,凝聚灵力将酒水冻成冰块落地,女子似乎早就算定孤城会出手帮她解围,这份心思实在深不可测,也许她是从刚刚的对视中掌握的信息。
他们一齐往酒水洒过来的方向望去,捣乱之人早已逃之夭夭。
洛川后知后觉,却作出比任何人都恼怒的样子,道:“岂有此理,敢在念阳轩里放肆,别让我抓到,不然定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仿佛风中桃花,然后转向孤城,双手交握行了个礼,讪讪的说道:“多谢公子相救!”
孤城语调平平,淡淡然回道:“即使我不出手,你自己也足可应付,又何谈言谢!”
“哎呀,你们就别打什么哑谜了!走,去天字阁!”洛川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红衣女子领着他们到二楼视野最佳的天字阁,这里不但可以尽览楼内的一切,而且窗口对着江都城主街道,外面的风吹草动也可以完全收入眼内。此房间通常不对外开放,洛川当初也是搬出“少城主”的身份威逼利诱好久,才勉强来过几次,这次不知为何,女子竟答应地如此干脆。
天字阁内,洛川按捺不住心中欣喜,开始引见起来:“这位是我刚结识的好兄弟——孤城,而这位就是‘念阳轩’响当当的楼主……”
未等他说完,女子掐住了他的话,边倒酒边说道:“我的名字反正他早晚会告诉你的,那还不如我自己告诉你,我叫‘红卿’!”
其实红衣女子的名字很少有人知道,大家平时都习惯性地叫她“楼主”,而且她也不想把自己的真实名字泄露出去,以免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就连楼里的绝大部分姑娘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屋内顿时酒香四溢,这是念阳轩特有的‘百花酿’,由多种花蜜酿制而成,香醇可口又不乏陈酒的干劲厚道。
洛川举杯畅言道:“红卿姑娘,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对饮了。再过几天我们俩就要到落剑山拜师学艺,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来不了了。”
红卿端起酒杯,笑着应道:“如此甚好,我就不用再应付你们这些俗客了!”
孤城与她相视一笑,悠悠然说道:“的确,谁碰到他都得倒霉!”
洛川被讥讽得面红耳赤,大言道:“等我从落剑山学成归来,我就要打遍天下无敌手!看谁还敢对我图谋不轨!”
此话一出,孤城和红卿俩人笑得更勤了,连连应和道:“是是是!等你学成下山,你来保护我们!”
三人相谈甚欢,酒过三巡,洛川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而孤城从小跟着师父练出的酒量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孤城趁着酒劲,轻声问道:“红卿姑娘,之前我从你的眼里看到无尽的悲伤,不知是何故?”
红卿若有所思,低声应道:“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起了,就像你的眼神里充满着仇恨,你会告诉我吗?”
她的只言片语像是一道雷击,孤城酒意逐渐消退,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长期以来他背负的太多,以致于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带着仇恨的影子。以前,他师父叫他放下,那时他真的慢慢放下了;可现在师父没了,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似乎只有仇恨。
顷刻间,他眼中充满了戾气,清冷道:“我生来就是为了复仇!”
红衣女子薄凉的内心突然一颤,四目无神地看向眼前男子。
窗外,月儿不知不觉已经爬上柳梢头,孤城别了红衣女子,扶着酩酊大醉的洛川往城主府走去。
女子斜倚窗台,透过月光的朦胧光辉望着他渐渐离开,等到最后一抹轮廓淹没在夜色之中,她心中不由开始担心男子今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