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时辰后,雪崩方才止住,整片雪山山体已成一片狼藉。
有幸存的兽在积雪中挣脱,发出声声惊惧低吼,仓惶逃去。
一处陡坡,两只雪虎与白衣女子一番对峙,终是缓缓退却。
轻身一跃,那女子静静伫立在一截翘起的巨树根须,目光在山间不断扫过。
她脸上的蒙纱不在,而那,也是她身上最后一块。
“姬傲,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
女子是如少女般的模样,她的长发散乱,随风雪拂动,有些狼狈,单薄的身子立于寒风绒雪,止不住地轻颤,那柔美的脸靥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却在瞬间冻住。
她伸出手来拂去,然而在漆黑清冷的眼眸处又一次滑下泪来,又被冻住,她再次伸手……
宛如一个失措无助的小孩,她只知道不断地伸手去拂,却根本不去想如何止住这伤心的泪。
她的眼睛始终注视在山间。
“他应该没有死的……要回去找人来吗……不行,他那么狡猾,一定会趁机逃跑的,他逃进山里,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对,我先躲起来,我躲起来不让他看见,他以为我走了,他就会出来……等他出来了,我再抓住他!”
少女跳上狰兽的后背,呼唤狰兽带着自己向山下跑去,又在暗处偷偷上了山。
“他刚才没到这么远……我就在这等着他,他一定会忍不住伸出头来偷看,我就出手直接打晕他……”
“还有,再不能让他说话了!对!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少女蜷缩起身子躲在狰兽怀抱,她稍稍感觉暖和了些。
……
眼皮很重,即使睁开,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闻鳞此刻处境十分不妙。
他的周身被密实的积雪包裹填压,完全动弹不得,但最痛苦的,是从他由始至终都没晕过去过。
若不是青君源源的元气供给,他早就坚持不住了。
可现在这样与死又有什么分别?
身体全然没了知觉,唯能感受到那痛至骨髓的寒意,能听到的声音,就只有自己仿佛被重山压抑的心跳声。
这样的结果,算是赢了么……
闻鳞苦笑。
他很疲惫,心神上、身体上都很疲惫,极度强烈的挫败感、无力感、空虚感不断侵蚀他仅剩的清醒意识,渐渐带他陷入愈深的黑暗……
“或许,我真的已经”
眼前划过一张面庞,他顿时一惊,“师尊!”
黑暗中,那一双波澜无惊的眼睛在凝视着他——
“……呵呵……师尊,我开玩笑的……我还记得呢……”
他强行抛却杂念,艰难地运转起玄功。
……
渐渐的
很好,右手,有感觉了。
左手的手指好像颤了一下。
左脚……
右脚……
很痛,也冷极,手脚仍是麻木,但他总算让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活了过来。
最后,连身体的十余处断骨也接续上了。
然后是,想办法逃出去。
一定有办法的!
要想!
一定要想!
深深的倦意袭来,“好冷……好困……”
闻鳞强迫自己不能睡去,然而那倦意是如此深沉,如此诱人,仿佛有温柔的呓语在他耳边轻声吟唱,时而清晰,时而渺远……
“……不行……不能睡,一旦睡去,就醒不过来了……”
一个激灵,但很快又变得迷迷糊糊……
“真的不行了……就睡一小会儿吧……”
若有若无的思绪,就在他快要抵挡不住,一点灵光闪现——
他想到了!
那最后一跃,他堪堪避开一株倒下的巨树,并借它庞大的树身庇护。那如今他右边坚硬如铁,触手可及的“墙壁”,应该就是它了。
青君,帮我!
强行咬破舌尖,精神一振,闻鳞聚起一剑之力,刺去——
小半个剑身尽没,他却再无力将青君拔出,便将青君唤入体内。伸手摸出,当迟钝的指尖摸及剑孔木屑,他心下大定:
果然是它。
心念一动,他再次唤来青君,缓缓聚起玄力,又一剑刺去。
如此反复刺了二三十剑,他再伸出手去,整只右手已经可以滑进去巨木的里面。
想来这株巨树粗壮的树身,应该足以将他完全纳入。
“有希望!”
他顿时万分清醒。
不敢用力,闻鳞认真感应着巨木承受积雪的强度,只要它能承受住上方积雪的重量,那就是他的机会……
只要他能进去里面,他就暂时安全,可以在里面恢复修养。
而且这株巨木,闻鳞记得它倒来时,有一头是翘起的,如果它没折断,它的一头应该是朝上的,只要找到那一头,说不定,他就可以从那边出去。
就这样,巨木内部的空间越来越大……
直至闻鳞整个人滑进树洞……
“活下来了!”
精神也随之松懈,再难抵挡住深深倦意,闻鳞陷入了沉睡。
……
不知道过去多久,当闻鳞转醒,发现自己一身重伤又好了大半,这时,怀中莹莹青光黯淡下去,他会心一笑。
手握竹剑,闻鳞满怀感激,“好朋友,你多次救我不死,我亦不能辜负你之苦心,定要好好珍惜着活下去!”
这株巨木比想象中要粗壮,闻鳞判断它的直径约有七尺,可即便它是如此粗壮,还是不敌那暴戾天灾,雪海奔浪。
想到此处,便心生愧疚,这场浩劫,全是由他一吼所致。
感到腹中饥饿,他自怀中掏出青布包,愣愣出神了一会儿,将三块黍糕吃下,其余又放入怀中。
“所料不错的话,我头上的位置,应该就是出路了。”
闻鳞尝试用青君挖通树身来打开通路。
一切都很顺利。
但随即想到了那个女人,那个毒妇。
是了,他都没死,那个女人就更不可能轻易死去。
就算是埋到了雪下,连他都能脱困而出,她也一定活得好好的。
“那么,她现在一定在外面找我吧?吃了这么大的亏,她一定气得发狂了吧?”
“不行,我得将声响控制,不可惊动了她。”
如此想着,闻鳞放慢放轻了手上动作。
想及以往女子的疯狂举动,他胡思乱想起来:
“唔,听那女人的话中之意,好像蛮重视我的身体……难道说……嘶——”
黑暗中,那人呼吸陡然一窒。
“……哼,她要果真胆敢亵渎我这个仙人!我他喵的就咬舌自尽!”
……
青君刺入的越发辛苦,前路密实紧凑的纹理也表明了已触及巨木的根部。
终于,当他再一剑刺去,艰难之后,忽就轻松起来。
通了!
闻鳞顿时一喜,凑剑孔看去,他看到虬根间隙中的飞雪白光。
“现在还不能出去,”他做下决定,“等上几日,反正獠的黍糕也能撑个十天八天……不然真被那疯女人给抓回去,谁知道她会对我的身体做些什么……”
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情景,闻鳞极为厌恶地啐了一口吐沫:
“呸,真是有辱斯文!”
……
茶寮内,满座茶客窃窃私语。
内容都是关于临窗的大小两个怪人。
那大人喝了六日的茶,看了六日的书,小女孩也就闭着眼睛不吃不喝地坐着睡了六日。
纷纷感叹,大千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
明天,就是约定之期。
通过魂纹命符,獠也算是基本了解了这所谓魂棋魂斗。
獠喜欢简单,不喜欢复杂,但是这不代表她脑子不好,相反,她很聪明,只要是与性命相关,她都很上心,很专注。
牙曾对她说过,在雪原想要活下来,是很艰难,很不易的。所以,只要是能保命的本事,就一定要好好学,只是学会还不行,一定要学到能保命的程度。
牙的话深深记在獠的心里,所以,她很认真地学习着。
她想赢,她并不想输掉自己。
奈何传来的讯息,记录了太多东西,其中就有魂纹命符记录下的数百场魂斗,有如实战般的情境在獠的眼前,令她加深了不少理解。
于是,在魂纹命符的虚幻空间,獠开启了魂盘。
选择自己最擅长的雪原地形,魂兽则选择了兔、虎、龙。
这里,龙是十二魂兽中最强大的,它已经脱离了“凡兽”之列,所以魂兽中的龙很特殊,它只能进攻三次,三次进攻,无论成败,必须退场。
而其他魂兽没有此类限制。
魂斗正式开启时,魂盘生成,魂兽入场,魂魄投影,属性生成,魂时开始倒计时(半个时辰)。
进场后,獠发现自己的魂魄可以在三个魂兽上任意转移,且可以同时简单操纵其余两只魂兽行动。
然而她的任何命令都要耗损魂力,魂力耗尽就意味退场。
魂场选择了“雪原”,己方魂兽具现后将获得“抗寒”属性,经獠确认需求,体表都会覆盖上一层“皮毛”。
而对手因为开局时,错误的选择了假魂场“湖泊”。获得的生存属性为“屏气”,所以,对方魂兽在魂场中会被风雪冻气削弱,魂力持续下降。
将魂魄转移在兔的身上,随即便遭遇对方的狗,直接交战肯定不是对手,所以獠在狗冲过来的瞬间,她在雪地发动了魂技“穴”,迫使狗落入陷阱,随后用虎赶至将之扑杀。
然后又遭遇了对方的猪,猪发动了魂技“獠牙”,刺穿了虎的身体,而虎用“爪”抓伤了猪的眼睛,兔发动“穴”,困死了猪,再用“埋”将之闷杀,这时,虎因伤重而退场。
最后,她的龙对上了对方的龙,一同退场,因为獠的兔还存活着,所以獠赢下此局。
在此战中,出现的魂点,相当于魂力恢复点,只具一次使用效能,敌我双方能同时感应到它出现的位置。
随后的模拟,如果双方都不交战,而拖延至魂时殆尽,就会按照魂兽剩余的魂力多少来判定胜负。
在魂斗中,放大到战局,缩小至个体,魂兽的配合,魂盘的借势,智谋算计,魂技运用等等,都会影响胜负……
对于獠来说,这样相当于实境的乱战还是蛮有趣的,也认同了奈何所说的“其实就是魂界的生存法则”这句话。
魂棋中的魂兽耗尽魂力会死,魂界中的自己不也一样吗?
下棋之人既是棋主,也是棋子。
若是奈何,便能用这一句道破魂棋真谛。
但獠不行。
把魂兽当做是自己在求活,当做是自己在战斗,当做是自己在拼命,这才是她能想到的。
獠将全部心神都浸没在魂斗模拟中,一遍又一遍。
她不想输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