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起风声如啸,闻鳞全力奔跑。
就在他出来不久,耳边就传来尊者传音,向他解释了其中原委,他只能是无奈加无语。
“我帮你将那些人引开,你逃命去吧。”尊者最后道。
“多谢尊者。”
一刻钟后,如雷般的声音响至整片密林:
“酉时将封闭青丘,人族!若还不离去,生死自负!”
闻鳞停下,深深回望密林一眼,身影又作一道迅影。
往东去是猜氏掌握的雪杀城,往南去有血盟城、戮野城,都属十二雪城。他对这北洲还很陌生,隐匿的手段也不高明,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行藏……
他决定沿林北上。
北边,人迹罕至,据说是延绵万里的雪杀山脉。
进山,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先躲上一段时间,再去戮野城找阿秀。
他做下这个决定。
日光正恰,距酉时还有两三个时辰,闻鳞腹中饥渴难耐,却不敢停留,只在沿途采摘了些不显眼处的果子,胡乱吃下,继续向北狂奔。
猜宓一行人聚在一处。
“青漪……”
一眼望过伏青漪身后,猜宓眼中满是失望。
“可恶!居然让他跑了!”她气得直跺脚。
“他没有回去,刚才的传音,他一定是去了外面。”伏青漪轻皱着眉道。
猜宓点了点头,犯难道:
“可外面这么大,我们要怎么找?”
“他不会往东,往东是自寻死路;往南也好不了多少……所以,他必然是去了北面!”伏青漪断然道:
“我独自往北。你们沿途搜索,带齐人手,他跑不了的!”
猜宓有些担心,“青漪,你一个人,要不要我”
“我一人足矣。”说罢,伏青漪驭狰离去,林中传来她淡淡清冷的声音:
“告诉姬傲,我很快就会带他回来。”
“我知道啦!”
猜宓大声回应,转过脸又对着众梅卫道:
“你们几个往南,你们随我往东,召集沿途人手,若发现那小子,速速擒拿!”
“诺!”
众人分成两股,各自往东往南去了。
天色渐渐暗下。
青灰瘴气自密林深处蔓延,渐浓渐郁,有小兽闪避不及,瘫软倒下,闻鳞看到这一幕,向密林外飞奔。
他在靴上捆扎了坚韧柔软的草茎来防止留下足迹,就算沿途吃剩果子的核他都是直接吞咽,更别说他在身上涂抹难闻的树脂用来掩盖身上自那片黄叶林带出的气味。
他小心地敛藏行迹,尽量抹去身后痕迹。
周围绿意渐渐退去,霜雪渲染着密林裹上一层愈发厚重的雪衣。气温骤降,漫天飞雪入眼,那仿佛好久未曾体会的寒冽再次侵来,闻鳞身形略微一滞,挺身进入白色世界。
这些日子,他一直是轻衣装束,当时的突发状况让他并未有太多选择,能逃出来已是万幸,迎面吹袭的寒风,很快令他从几日的安逸恬适中警醒。
面庞、肌肤传来阵阵刺痛,微汗的身体渐渐冰凉,变得愈发沉重僵硬,他重重吸进一口气,将冰寒的气息吞入脏腑,激发一身玄气流动周天,踏雪如飞。
一个时辰后,前路出现一片冰原,闻鳞飞快地处理掉一身伪装,站在白崖,他回头望了一眼,神色复杂,终是转身大步先前。
……
帷幕彻底放下,不放出一点光亮,除却风声,四野分外寂寥,放眼望去,皆为茫茫黑漆。
闻鳞听见自己愈重的呼吸声。
“跑了多久了……该有三四个时辰了吧……”
风雪越来越大,吹在身上生疼,他却丝毫未敢停下休息片刻。
追他的那些人会停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也许那些人早已失去了他的踪迹,亦或是追错了方向……
也许他的身后根本就没有人在追他,也许他们早就放弃回去了,也许……
有太多的也许可以安慰自己,放松自己,让自己不那么辛苦。
但是,真的可以吗?
闻鳞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在此刻放松。
行百里者半九十,好不容易坚持到这一刻,跑出这么远,一旦再被咬住了尾巴,想要挣脱就太难了。
不停下来更大的原因:
他对那个叫伏青漪的女人,是十万分的忌惮。
那个女人实在是可怕了。
她可以因为别人见了她的模样就轻易出手杀人,可以因为想要某件东西就淡定地伸出手去,插入一个人的腹中……
在她所有看似疯狂的举动下,闻鳞实际能感受到,这个女人的心始终是平静淡漠的,甚至可以说是冷血冷酷的……
或许,她只对那个叫“猜姬傲”的人上心,其他的人在她的眼里,根本与草芥蝼蚁无异……
闻鳞直觉觉得,所有人都放弃了,这个叫伏青漪的女人,她也绝对不会放弃的。就算是在刚才那样肮脏绝望的处境,这个女人也仍是冷静的可怕,始终没有表现出一点点情绪上的波动……
像这般心智心性的对手,实在是最令他头疼的,也是他最不想遇到的。
嘶吼!!!
一道黑影向闻鳞扑来,他险险躲过,拼尽玄力一拳轰打在它鼻尖,雪熊摇摇欲坠。
一瞬唤出青君,刺入雪熊心脏,催动气劲,雪熊不及挣扎,已被震碎心脏。闻鳞在附近找到一处雪洞,将雪熊拖了进去。
封闭好洞口,以避免血味引来猛兽强敌,闻鳞手脚利索地将这只尚未成年的雪熊一身皮毛剥下,做成简易袍子缠裹在身上,脚上也是一样处理。他薄薄地割下雪熊胸口的肉片,只用热劲震碎,便生生吃下……
这样吃下十余斤,他自觉足够,便迅速将雪洞掩埋,又飞奔逃入夜色。
……
风雪中,一道深邃的疾影停下。
“找到你了。”
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
待狰兽掘开雪洞,伏青漪走进洞中,她将琴放置一旁,拿出燃火瓶,她将小瓶埋入雪中,催动阵法,火光很快燃成一簇篝火。
狰兽的庞大兽身封住了由洞口吹进的寒风飞雪,女子靠在狰兽的背上,摘下面纱,神色懒懒地烤起一只熊掌。
映在火光,那一张脸靥,看不真切。
……
闻鳞一直未停。
然而在他心里,始终纠缠着令他窒息的危机感。
直到晨曦启明,他回头看去,茫茫天地,仍是唯他一人。
不久他意外逮到一头雪鹿,雪鹿貌似被他身上的雪熊气息影响,竟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任由他骑着向北疾驰。
而现在,天光大亮,在前路,雪山的轮廓已隐隐浮现眼前。
“那应该就是了……雪杀山脉……”
他提高警惕,雪杀山脉中的“杀”字,令他十分在意。
临近雪杀山脉,草木越见丰茂,异兽也频频现身。
诸如禺,狖,虎,犀,与他对望,他远远避让。
平安无事地行至山下,闻鳞回头眺望:
“该是我的错觉了,现在应该已经”
身子一僵,转过脸时,他默然叹息。
那个可怕的女人,坐在那可怕的兽,在距离他二十丈的雪石,居高临下,一双眸子,正凝望着他。
古琴横在女子膝间,她的身上,仍是那一身单薄的白裳白裙。
闻鳞跳下雪鹿,硬着头皮走去,“难道你这样不冷吗?”
“是有些冷。”
“那我把我这身熊皮给你,”只是一顿,又道,“换你放我进山,可好?”
女子拉了拉衣襟,缓缓点头:
“熊皮,我要。”
闻鳞松了口气——
“进山,不行的。”
“……”
两人对视,皆是沉默。
“我实在是不懂,”闻鳞驱使雪鹿继续靠近,脸上三分无奈,七分困惑,“之前姑娘不是放了我吗?现在为何又来抓我?”
“之前,是姬傲要我放你;现在,也是姬傲让我来抓”
“姑娘,我们就不能正常说话吗?”闻鳞抽搐着嘴角,“每次你都是这样,这样很吓人的,我都有阴影了你知道吗?”
伏青漪的眼中闪过迷惑之色,半晌才道,“我不懂你到底怕姬傲什么,每次我一提他,你都好紧张。”
说到这里,伏青漪停下,认真望着闻鳞片刻,才又轻缓地道:
“你跟我回去吧,我不想动手打坏你……这次,我一定不会绑着你了。”
“你会一直让我醒不过来,对吧?”闻鳞冷笑。
“我只是怕你乱动,弄伤自己,这样的话,姬傲他会不高兴的。”
“……”
闻鳞低着头,将脸沉入那片阴影。
这时,他已站在伏青漪身前五丈,已在雪山脚下。
他猛然抬头,运气啸喝:
“疯女人!难道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在!听!吗!”
那啸喝在山间响彻咆哮,相互激荡,远远传去——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雪山颤簌不止,传来巨响。
视野中,滚滚雪浪堆叠起伏,从雪山高处滚卷倾泻,声势愈发浩大。很快,铺天盖地的雪块裹挟着土石树木如洪流般奔来!
雪崩转瞬即至!
趁着伏青漪吃惊愣神的功夫,闻鳞竟向着雪山,向着那雪浪的来处狂奔而去!
他竟是要在绝地中求那一线生机!
“你!回来!”
伏青漪生气了,也害怕了。
“鬼才回来!”
闻鳞咬牙,迎着雪崩气浪,不断在翻滚的落木间跳跃,艰难挺进。
女子怒极,眼眸处无比冷冽,竟也毫不犹豫地追着闻鳞冲进了雪海。
靠!这女人果真是疯了吗!这样都不肯放过我?
听闻身后传来狰兽那金石相击似的咆哮声,闻鳞顿时大惊,又闻琴音骤起,心神更乱,脚下竟一个踉跄!
拼了!
他一咬牙,唤出青君,险险借剑势腾空跃上,眼前是一片白浊,劈头盖脸地向他砸下……
在那不断翻滚壮大的雪浪即将镇身的无数个千钧一发之际,闻鳞抵死挣扎,直至身影被完全吞没……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