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被他们发现了!”
“用弓的兄弟,先射火把!”
“不要恋战,先打进城去,四处放火行事!”
几个匪首相继吼道。
嗖!
嗖!
嗖!
利箭破空,灯火俱灭,更落下数具尸体。
城上的弓手急急还射,可这些久与兽斗、缺乏险战经验的弓手,哪里是眼前常年累月在刀刃箭头上讨生活的悍匪对手,加之又是夜战,受匪人言语的挑弄嘲骂影响,慌乱恼怒之下更是频频失误,射出的羽箭竟有大半落空。
不过十息时间,城上火把灯具已全被射灭,有人胆敢点起,也会被集火攻击。此时月色已暗,城上顿时陷入漆黑一片。
数名悍匪夺上城墙,于乱战中谈声放笑,以为攻心之计。
守军方寸更乱。
所幸很快有老兵迎上,暗语操纵,以五人军阵将其一一驱下城墙。
“弓箭手倚墙还射!”
“步卒摧毁登楼索绳!”
“切不可再放贼寇上城!”
守护墙头的中年将官急急下令,一手执盾,玄劲砸开数支向他袭来的暗箭,正指挥着士兵护卫城墙,却不防被一先一后两支极烈羽箭击破护身劲气,射爆面颊。
“啊!”
中年将官发出不甘的含糊怒吼,竟两步迈上墙头,向外扑出,死死抱住两名匪人跌下城去。
“老徐!”
余七听到惨叫,转头正好望见这一幕,顿时又惊又怒,只觉得胸腔内一团火要将他炸开一般!
余七是一名黄境五重武者,气海已开,此时他甩开长弓,激发起护身气劲,将手中朴刀死攥,厉声悲喝道:
“兄弟们,替老徐报仇!杀啊!”
他大步逼近一道登上墙头的黑影,出手便是狠绝一刀。
那名悍匪只是一声冷笑,扭闪的身影却不知为何僵滞了一瞬,只是这一瞬,便葬送了他的性命。
热血飞溅,老人舔了舔嘴巴,入口的是满味的血腥。
心中杀欲更甚。
却惊觉一道身影随他身侧,陡然惊醒。
老人一把抓着闻鳞拖近城梯,嘿嘿一笑:
“石头!老子要杀人去了!”
“你就在这好好守着,记住老子和你说过的话!”
松开手,却不想反被闻鳞拿捏住了手腕。
“叔,你不能去。”
阴影里,只可看见那些微的眼神。
声音是少有的严肃,甚至有一点严厉。
老人眼眶一热,说不出滋味,仍是要走,手腕却被抓的死死的,老人用力,却挣脱不开。
他有些吃惊,他从未发现这闷头小子的力气竟会是这般的大。
“臭石头,你快撒手!”老人疾声喝道。
“阿青姐,要怎么办?”
老人闻声一震,身子顿时僵住,满腔的热血也在刹那冷却,脚下更是如灌了铅般沉重,再也挪不动半步。
“阿青姐,她还未出嫁,”闻鳞一字一句地道,话语中更是带着万斤的沉重,压得老人喘不过气来:
“你若出事,她以后,要怎么办?”
“阿……青……”
口中艰涩地念着这个名,老人的脸上满是苦痛与不舍,握在手里的朴刀颤抖着挣扎了数次,直到无力垂下,却又在最后握紧。
“不行,我——”
“叔,你留下,我去。”
一个错身夺下老人手中朴刀,将老人推至暗角,他大步离去。
老人顿时一惊:
“石头!你疯啦!平时训练最不勤的就是你!你,快回来!”
他想追上前去,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咦?老子怎么动不了了?”
“石头!你给老子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你快回来!给我回来啊!”
......
“我不会死,也不能死!你们……等着我!”
眼前闪过数十个面孔……
他,攥紧双刀。
杀气溢出,凝若实质。
......
青溟城主府,大堂。
罗雄赤裸着上身坐于主位,胸前白纱早已血染斑斑,反复浸染之下又似要透出血水,他却浑然未觉,犹自望着手中书信出神。
其下各立一男一女。
男子年近三十,颇为清瘦,青衫文士装扮,为客卿左北虻。
少女白纱遮面,云鬓流丝,一身紫焰裙衫,亭亭玉立,为罗雄义女米岚,年方十三。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君为城主,当晓一人,全城生死,只系一人。予君两日,请君思量,如若不允,城毁旦夕。”
书信内容再次读来,罗雄每说一字,怒火更甚一分,念及最后四字,更是咬牙切齿:
“如此狂妄!简直欺人太甚咳,咳……”
怒气牵动伤势,胸前白纱又开始透出殷红血泽,滴滴欲下。
“主上,还请保重身体。”
左北虻上前一步,筹措再三,硬着头皮道:
“主上,如今贼势浩大,匪首墨聂更是无人能挡,与之相抗的援军最快也要三日……”
“废话少说!依你之见却待如何?”
气势激荡,在明灭灯火之下,那人的表情实在是阴晴难测。
左北虻有些畏惧,但关乎一城生死,只能咬牙道:
“属下以为……舍一人而救全城百姓,当为——”
“混账!”
轰!
百年铁木案牍在罗雄盛怒之下,崩碎炸裂。
“本城主岂能屈服于匪类!”
左北虻惶恐拜伏,不敢再言。
罗雄阴沉着脸,良久之后,方才重重呼出一口浊气,眼中微芒一闪,几许地狠厉,沉声问道:
“你可有查到那人是谁?”
“……还不知……不过,属下定能很快找出此人!”
罗雄眯着眼望那始终未曾抬头的文士,终是收敛了杀意。
摆手道:
“那你便去做吧。”
左北虻大喜领命,退出门外。
直至左北虻离去,罗雄这才闷哼一声,吐出一口淤血。
“义父!”
少女惶急上前,递上一块丝帕去擦罗雄嘴角,被罗雄拿住。
“岚儿,无碍的,义父这口血吐出来,就没事了。”
笑着拭去唇角血沫,望向少女的眼神满是爱怜。
“……义父,你方才为何不说实话?他们要的,明明就是”
少女眼眶微红,感动着,却更是忧伤。
“呵呵,岚儿,就知道瞒不过你……可是,”罗雄语气陡然强硬,斩钉截铁,“谁也不能把你从义父身边夺走!他也不行!”
“可是,义父——”
“岚儿,你不相信义父吗?”罗雄断然道,“总之你就安心在义父身边,其他的你无须理会,交给义父处置便是。”
望着眼前俏丽少女,恍惚和记忆中那人模样重叠,罗雄眼神越发柔和。
“岚儿,你和你母亲真像……”
“你母亲罗颂儿本是我罗氏明珠,当年出外游历却带孕而归,引来家族震怒,故而囚于此弹丸小城,终生不得出……”
“唉,要不是当年你母亲失踪,岚儿你也就不至于从小一人,孤苦伶仃……”
......
蠃弱的烛火摇曳不止,终会灭去。
或是被风吹熄,或是失手打翻,亦或是耗尽油脂,就好似这故事一般,终有言尽的一天。
少女陪伴老父,沉默倾听,倾听老父回忆过往……
直到远处喊杀声响起,罗雄阴沉着脸,站至门栏与少女对望三息,披甲奔赴杀场。
......
厮杀近乎一夜,盗匪才不甘退去。
只留下满地尸身,与残壁疮痍。
昏暗中,陡然落下光丝,那是晨曦泛起。
海风伴随血腥冷意,吹过青苔的城墙,城墙因被血液浸染,已是不洁,在吹过焦黑的城楼木檐时,唱起有如寂灭的哀歌。
这就是战争了,残酷的战争,总会有人死去。
城墙上,到处散落着尸首。
有完整的,但更多是残缺的。
更有一条血河。
青溟城所用的建城石料是采自本地的青石,这种青石坚硬坚固,且不易被海水侵蚀,就算泡在海水里数年也只会有些微的损减,然而每当雨后,这种青石所筑的城道,总会积下不少的雨水。
眼下近百尸体流下的血水,凝聚难流,就形成一条殷红发黑的血泞,带着腥重的腐味,在微光中被风带起妖异色泽的涟漪。
明明知道它不过是不渗的一层渍液,却能如此浓郁地好像在其下是深不见底的殷红死渊,令人窒息,令人不敢直视。
有人呕吐中哀嚎,有人痛哭中晕厥,也有人一脸麻木,心如死灰……
在彼此交换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确实是当下自己的模样。
从未有过的模样。
这也是战争了,总会改变一些人,改变人在心里的一些东西。
所谓和平,当战争忽如其来之时,总是显得这般脆弱。
然更脆弱的,是人心。
即便再坚强坚硬的人心,也经不住一刀一剑。
从来都是如此。
闻鳞独立墙头,抛却双刀,静望东海日升。
经过一夜血战,他的神色显得疲惫,但他的周身却是清洁如初,未曾沾染上一点浊血。
他身后,那一道道的,是复杂到难以言述的目光。
有感激,有敬佩,但更多的,是畏惧。
昨夜,他表现的太过恐怖,也太过冷酷。
但凡靠近他的敌人,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人就会莫名倒下。
起初守军还在为多了一个强援而欣喜雀跃。
可渐渐地,随着他杀戮的人数越来越多,大家就都开始沉默。
到最后,也唯有沉默。
就像现在,没有人敢靠近他三丈。
这也是人心,在杀戮的同时,同样也惧怕着杀戮。
......
“叔,你瞧,我们都活下来了。”
闻鳞走去,停下,笑着望着眼前目光变得有些闪躲畏惧的老人,眼底闪过一抹黯淡,又极快收敛,他将碧色石珠塞进老人怀里,像往日般嬉嬉笑笑道:
“叔,阿青姐还是留着你自己照顾吧。”
余七早就解开了禁制,却因为思绪纷乱始终未动,此时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伸来的那只白净的手,又觉不妥,停滞下呼吸,只能是惶极无措地缩在冷硬的墙壁,任凭闻鳞动作。
迎上那目光,很勉强地笑了一下,便将眼神闪躲。
眼中藏敛的黯色愈甚,他笑着轻点了下头,无言转身,走下城楼。
转身的瞬间,难掩落寞。
望着城内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老人心中五味陈杂。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乱的很,他想不明白。
他更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很难再找回来了。
......
“那个年轻人,很有点意思。”
隐在一旁观战的南山君意味深长地道。
“这个年纪,确实难得。”
“想不到如此偏僻一个小城,居然也能有如此人物,啧啧!”
“侯爷惜才了?”苏朔转脸问。
“倒也不是,只是想到这么有潜力的小家伙,就要死在墨聂手里,有些不爽。”
“他就一定会输?连玄兵强者都轻轻松松地死在了他的手上,”狐疑地看了南山君一眼,苏朔垂首默然道:
“侯爷,你又想做什么?”
“咳……苏朔,如此关键时刻,我怎会随便出手!”
南山君一脸尴尬,探手擦了擦额前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水,他不敢去看苏朔的眼睛。
因为苏朔的目光,实在太过洞彻人心。
“只要侯爷不惹事,一切好说。”
沉默半晌,南山君怏怏地叹了口气道:
“苏朔,以后再也不想和你一起出来了,真是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