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嘶鸣,苦腥满味。
而在更远处的月下海上,是一片混沌笼纱。
此处青石崖上,燃烧篝火,一魁梧男子静立于旁,倚山观海。
魁梧男子三十年岁,面容毅伟,双臂过膝,周身黑甲披挂,背负长弓箭壶,明灭火光之下,仍可见他一脸的郁郁之色。
他正是小风骑骑主,墨聂。
突然,墨聂猛灌一口腰间烈酒。
只是,入喉的烈酒非但没能带给他往日的酣爽畅快,反而撕扯着胸腔断骨处一阵剧痛。
那里,一缕诡异的黑气始终纠缠,除之不尽。
他皱了下眉,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小树林中孤独摇曳的那处火光,脸上的郁色愈发浓重。
他心中愤恨,却不敢显露出丝毫杀意,只因为篝火旁的那两个人。
......
两个月前,小风骑潜入离国,谋划干一件大事。
正匿在一片竹林歇息时,远远慢来两骑。
只见两人胯下坐骑,一匹墨黑,雄壮如虎,额前生有独角;一匹艳红,肋处生有双翼,皆是神俊无比。
小风骑尽是骑旅,遇见如此坐骑顿时眼冒红光,便向骑主吵嚷,要去打劫一番。
见众兄弟目光灼热地望着自己,墨聂一抹玄力仔细探去,发觉两人修为只在黄境五重,假面鲜甲,不像强敌,倒似出身离国高枝的贵族子弟。
再遥望远处,也未有任何气息隐藏。
墨聂便点了下头。
一众兄弟大喜。
“你们都别和俺抢!让俺先上!”
一双黝黑的大肉掌排开众人,率先迎去。
这厮名为薛大胆,本名薛小单,身高九尺,体壮腰粗,自认为心大胆大饭量大,却因为名字的关系被兄弟们戏称为“薛小胆”。
他痛定思痛,在一次月黑风高、筹划良久的庆功宴上,他放言定要将薛小单的名字改成薛大胆,与一众反对他的人一一做了较量……
然后,凡是反对他的人,都被他无耻地给撑趴下了。
......
话说薛大胆甩开众弟兄,亮出长弓羽箭,气势熊熊不可一世:
“嗨!你们俩个!给爷爷站住!”
这厮拦在路中,猛地一下扯开皮甲,赤着上身露出一身傲人古铜色肥肉,开始在两人面前搔首弄姿地卖弄开来:
“小子,你俩的坐骑不错,爷爷看上了!”
“趁着爷爷今天高兴,下了马你们就可以滚了!”
“如若不然,你爷爷可就不客气了!”
薛大胆一连三喝,声若惊雷,气势一次强过一次,犹如虎啸山林,其嚣张气焰似要直冲天际,简直万山莫挡。
可谁想马上骑士只是相视一笑,其中黑甲骑士更是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连道有趣。
薛大胆便有些傻眼了。
心里不免嘀咕道,这两人没毛病吧?居然不怕俺?
难道是俺的卖相不好?
难道还要再凶恶一点?
于是他又龇牙咧嘴地变化了数种自觉狰狞可怖的表情,言词愈厉,动作愈狂,真可谓是情真意切,深情并茂。
可对方却仍是一副丝毫不想配合的样子,倒引来己方阵营一片笑骂。
薛大胆顿时恼羞成怒,他狂甩了甩头,再一次恶狠狠地望着两名骑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奶奶的!
居然还在老子面前装傻,好!老子成全你!
长弓直指向玄甲骑士便是一箭射岀,还狞笑道:
“小子!吃你爷爷一箭!”
那一箭迅若流电,可玄甲骑士却静如山岳,动也不动,任凭羽箭从耳际擦过。
见薛大胆一箭射空,小风骑顿时嘘声一片。
薛大胆涨红了脸,回身怒吼道:
“老子是故意的!是故意射偏的!”
“老子是想吓吓他们而已!”
这下,嘘声反倒是更响了。
......
“嘿嘿,朔君,我就说了这帮匪类见识一般,不堪造就,只要稍稍收敛气息,就敢欺上门来”黑甲骑士轻笑着伸手捋过坐骑颈上鬃毛,语气中带着慵懒,嘲弄,与些许的得意: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侯爷,你不觉得很无聊吗?”玄甲骑士微微转脸,冷然道:
“我们可没有时间耗在这里。”
“……苏——就知道你无趣……唉,那就这样吧。”
黑甲男子耸耸肩,挺直身体,右手往额前面甲处随意一抹,展开气势,一股森然冷意席卷而至。
墨聂陡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气势逐渐实质化的黑甲男子,在黑甲男子的身后阴影,漆黑虚虎逐渐真实。
推开人群,艰难地,他口中吐出几个字:
“你是……焚国……南山君?”
黑甲男子滞下,望向走来那人,用略显惊讶地口吻说道:
“想不到,你倒还有些见识。”他稍稍一停,又打量了一番来人:
“实力倒是不错,是匪首吧?报上名来。”
“莽云,小风骑。”墨聂抓着被对方气势魇住动弹不得的某人往身后一丢,独自迎上,先朝着黑甲男子抱拳欠身,道:
“大陆上俱传:‘焚之虎豹,生死不离’,这一位,一定是豹君苏朔了。”
他又向苏朔施礼。
“这回倒是我看走了眼。”
南山君挥手散去身后黑虎,神情似笑非笑,颇为玩味:
“想不到难得出来一次,竟能遇上近来声名鹊起的小风骑……真是有幸……呵呵,离无邪还真是有意思,别国的猛将都是拼了命地拉拢,他倒舍得往外推。”
墨聂面上沉痛之色一闪而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表情即肃,又是深深一揖:
“焚人据守天谴关,抵挡北洲弃民,我等草莽,亦是钦佩感激。”
“哼,我辈浴血奋战,最恨尔等叛国逆贼——当诛!”
一直鲜少开口的玄甲男子此时出声呵斥,双目更是爆出两道寒芒,已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在他身后,蒙蒙一层有如黑雾翻滚,豹影重重,瞬息实化。
“风——骑——大羿!”
墨聂大骇,在一声惊喝中折返本阵,小风骑令行禁止,一瞬结成战阵,百支长弓纷纷指向苏朔。
浓郁的煞气自所有人身上蒸腾翻滚,霸烈的玄气及四周天地元气向墨聂手中满弓的羽箭汇聚,形成一道丈长混沌巨芒。
“穿云!”
面对焚国的虎豹,墨聂知道这次在劫难逃,不再留手,发出至今最强一箭。
“……只是第五箭……不过,已是难得……”
眼中闪过一丝迷离,苏朔脑海里不禁浮现五年前,鹰国离罗依依天谴关上的那惊艳一射。
“驱豹——”
漆黑近乎真实的豹子不断地在苏朔身后显化……
“杀!”
“破!”
......
这是墨聂自出战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模糊的视野里,他看见那名骑将轻松地散去御灵。
“呵,果然,还是不行呢……虎豹出一,可陷一城;虎豹齐出,天下莫敌……难怪焚人仅凭南山氏、苏氏两家,便可据守天下第一关……”
恍惚中,思绪千转,墨聂好似又回到了少年时。
在那风沙燥热的操场,他被捆缚在血迹斑斑的木柱上,浑身是伤,年迈的老将虬须怒张,大声向他鞭挞喝骂,他也大声回骂。
下一刻,在他的成婚酒宴,老将口吐黑血地躺倒他怀里,死前那抹淡淡的微笑至今他都无法弄懂。
“就这样结束了吗……”
墨聂伸手拂去嘴角血沫,心里升腾起的强烈不甘又瞬间转为莫名的释然,“也好,我这一生……”
“动手吧!”
他凄然笑着,闭上双眼。
仍是有遗憾……
不过,现在的我,这样的我,迟早也是这般的结局吧……
“那就死吧。”
苏朔毫不动摇一指点出,一道黑芒直射向墨聂——
不料,半途却被另一道黄芒截灭。
“侯爷,为何阻我?”
“左相交代之事,我们需要的人,已经出现了。”
南山君一脸古怪地看着墨聂,眼中带着奸笑。
沉默半晌,苏朔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当晚,南山君与墨聂密议。
随后,小风骑转道向东,日夜兼程,闯入沧国疆域,裹带沿途盗匪奔袭海滨小城青溟。
......
“只要小风骑随我二人去沧国的青溟城送一封信,做一件事,便可自行离去。”
墨聂脑海中又浮现那晚南山君的承诺。
“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他的眸中呈现出深深的惑色,与忧虑。
“报!骑主,那帮蠢货果然不曾通报骑主,径自偷城去了。”一名近卫跑到墨聂近前,一脸鄙夷地说道。
墨聂闻言目光微凝,随即远望云隙残月,天之裂痕,最后落在了青溟小城的隐约轮廓。
“……按捺不住了吗?哼,贪财逐死之辈,死了倒也干净!”
沉吟片刻,又一脸凝重地道:
“告诉兄弟们,一切等熬过那两个煞星走了再做计较。”
“诺!”
......
“来了!”
闻鳞睁开双眼,瞳处厉芒一闪而逝,更有一丝苦涩味道。
于此同时。
尖锐而短促的啸笛骤然在城外吹响,并伴随着急迫的呼喊:
“敌袭!”
“敌袭——啊!”
已奔至城下的斥候只来得及喊出两声,就被数只强羽钉死在城墙上。
城楼处灯火大亮,斥候们拼命敲击着响钟,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无数个促急的脚步声在楼道响起,尤其南门城楼上,片刻间涌入了近百余人。
青溟城为四方格局,每段城墙四十余丈长,一下涌入这么多人,顿时显得有些拥塞,将官呼喝着令各部奔走各段城墙。
余七拎着朴刀,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岀墙头,果然看到许多个鬼祟身影已近小城,开始向城上抛来索钩。缩回头,他伸手拉住身旁缓缓起身的青年,忧心忡忡中,又带着丝丝兴奋:
“来了不少人,真被你小子给说中了!小风骑果然没有出手!”
“叔,你射,我守。”
“好!”老人往城下啐了口唾沫,放下朴刀,自信满满地摸到背后长弓取下握在手中,朝城下狞笑道:
“老子苦练近三十年的弓术,今日定要你们这帮匪类好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