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计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通其道。
......
沧国。
位于东荒东北临海,幅员辽阔,疆土广袤,为百国中实力中下的诸侯国。
其海滨北端,近不周海的楹山半腰,背海建有一小城。
小城以盛产青溟石和海产而闻名,故称青溟。
青溟者,海兽也。
似鱼而非鱼,无鳞而有翅,死后其心遇风化石。其石中空,呈诸多窍穴。佩之可定神静心,摒除杂念。
东荒物产富饶,灵萃异草极多,青溟石纵然玄妙,却并不足以享誉大陆,又因小城位置临海偏隅,是以青溟并不为世人所知。
小城住民不过三百户,倚海生活,除却少数海兽侵扰,远离大陆险山恶水,倒也得数十载安稳。
而闻鳞是这小城中,一个小小的守门小卒。
他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相貌么,嗯,也很一般。
形容一下,八个字足矣:
身材瘦削,五官端正。
闻鳞并不是小城的原住民,听余七说,似乎是他家一个远房亲戚,父母得疫病为亡,无依无靠,便来投奔了他。
初来没多久,闻鳞便随余七入了军伍。
不过十余天,已与众人打成一片。
他个性随和,不太爱说话,整天一副毫无心机的惫懒模样,有人戏耍他,他也不生气,总是闷闷笑着。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叫他的名字,都把他唤作石头,他也乐呵呵地应着,且浑然不放在心上。
可每当夜色降临,清朗星月之时,他总会偷偷避开众人,独自一人,去到楹山最高最峭的小枝峰上,登临绝顶,手提一壶浊酒,对月独饮。
从未有人发现他眼中那深切的沉痛。
他,似乎有一个惊人的秘密!
......
百国历四百七十八年七月。
青溟小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一天,建城已近百年的海滨小城,竟面临着破城之危!
攻城一方公然挂出了旗号:
苍羽墨弓。
苍羽墨弓,百国厄榜(厄榜,东荒百国公开的盗寇通缉榜)排名前百位的盗寇,小风骑的专属旗号。
小风骑,千人规模的强劲匪团。
匪首墨聂,地阶。
墨聂本是鹰国雁山小云村山民,自幼天赋异禀,臂力过人。不想一日山中突发兽潮,小云村竟无一人幸免,而当时年仅十岁的墨聂因随村中猎民外出狩猎才侥幸避过此劫,随后不知所踪。
八年后,墨聂于鹰国北疆演武场一鸣惊人。
三年后,更是成为鹰国六只强军之一,大风的小骑主。
鹰国大风的小骑主共数三十六,修为都在地阶,而墨聂当时只有玄阶,竟能入选成为大风小骑主,可见其实力、潜力。
百国历四百七十一年,不知何故,墨聂率亲军百人叛出鹰国,突破霜,霸,庆,离,灵曲,燕云,北川七国封锁,遁入十万里莽云山,震惊东荒!
随后几年,小风骑屡屡作案,转战各国,专在臭名昭彰的诸侯境内下手,恶战连连,却无一败绩,墨聂本人更是在遭遇离国大将离若笑伏击时,成功破境地阶。
人族强者大分五等:
凡,黄,玄,地,天。
当时离若笑已位地阶三载,墨聂仍在玄阶九重,虽说只隔着一线,但两者已近天渊之别。可就是在这样实力悬殊的处境下,墨聂竟然突破瓶颈,成就地阶,着实令人瞠目。
此战最后,墨聂一人断后,虽仍不敌离若笑,却也脱笼而去。
一年后,小风骑晋进厄榜第八十七位。
......
青溟城下,墨聂约战城主罗雄。
罗雄应战。
仅七回合,墨聂骤然发难,霸力扬弓,三箭连珠,第一箭荡开罗雄玄兵,第二箭破开罗雄护身气劲,第三箭破入其护心玄镜……
众目睽睽之下,小风骑的匪首驱马慢近,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轻飘飘地落在跌落坐骑、重伤不起的罗雄怀中。
随后,匪军缓退二十里,在一处向阳小坡偃旗息鼓,安下营寨。
......
是夜,星月低垂。
一抹天之裂痕在月移时进入月的轮廓,拉出浅淡的氤氲暗域。
不周山倾塌后,天穹破碎,崩开如镜裂缝。
至圣至尊女娲补天不歇,万年才补全不周山顶处的天缺窟窿,却再也无力弥补余下碎裂的一百零八道天之裂痕……
若不是后来八极界域成,天外虚水将尽没神洲全土。
时至今日,一百零八道天之裂痕仍在时刻威胁着神洲安危。
也因此,月入天痕,从来被视作不详。
小城气氛更为森然。
南墙内侧的僻暗角落,闻鳞紧紧贴在冷硬的墙壁,整个人蜷缩进阴影之中,颤抖着。
又是那一刻的记忆……
视野阴暗下去。
再次亮起,无尽猩红之光已将东天处升起的太阳星重染好似妖异魔纹,在那袅袅冉冉的烟火中,逐渐展露出赤黑山体轮廓。
很快凝实出一座比之藏剑山还要壮阔的魔峰。
黑浊如墨的飞流悍然垂挂,直至坠燃大地,其中好似由或人或兽的躯体沉浮、挣扎。
一些焦黑躯体缓缓伫立,扶在山壁,焦黑的躯干与四肢不断流淌下灼热的熔岩,纷纷露出阴森惨惨的笑容,朝他望来。
天地间瞬间充斥森森鬼泣,惨笑哭嚎,还有那滔天的怨气。
他悬立在虚天,冷汗直流,手中仙剑死攥在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座魔峰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狠狠撞触在藏剑山主峰……
呼吸停滞,他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
视线回到怀中朴刀,手指在冰冷糙作的刃口滑过,有一点刺痛,令他渐渐平静,开始思索眼下形势:
“小风骑么……为何要对青溟这样的小城出手……”
“既已出手,又突然退却……难道是这城中有什么秘密……”
他想到了那封书信。
“那里面写了什么……”
抬头望月,那一抹天之裂痕,令他心中愈发沉重。
......
“石头,找你半天了。”
余七从暗处走来,笑着打了声招呼,他靠着闻鳞坐下,从怀里偷偷摸摸地拿出一个小布袋,“你把手伸过来。”
一颗青色石珠坠入掌中,顿时透入一股凉意,丝丝缕缕,延绵漫及全身,精神也为之一畅。
“咦,叔,这是什么?”
“嘿,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了,你小子怎么连青溟石还不认得?”老人在闻鳞的肩捶了一拳,低声笑骂:
“也不知你整天在瞎忙些什么。”
摆弄着手里散发着荧绿光芒的浑圆石珠,闻鳞十分不信:
“叔,你可别唬我,我见过的青溟石,可哪里是这般漂亮的?”
老人得意极了,眼神更亮,环顾四周,便悄悄在他耳边说道:
“这颗是青溟兽母的心窍结晶。青溟兽母潜伏深海,相当于青溟兽的王,极难捕捉,其心窍结晶的效用要比寻常结晶高出十倍不止,可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原来如此,那确实是个好宝贝!”闻鳞大赞一句,忽将眼睛微眯,变作一脸的贪婪状:
“叔,你是要把它送我吧?”
“送你?”
老人吹胡子瞪眼睛,气乐了:
“这可是你阿青姐日后的嫁妆,老子拿它出来是为了”老人顿住,目光瞥到月中位置的天之裂痕,神色阴郁地叹了口气:
“……总之,你就先拿着吧。”
闻鳞心思洞若观火,不再玩笑,正经起来:
“叔,你在担心外面那群人?”
“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石头,你说,不会出什么事吧?”
两人目光对上,闻鳞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一脸慎重地道:
“叔,如无意外,今夜那帮盗匪定是要来偷城的,届时你可千万不能冒进,务必呆在我身边。”
“什么!”
老人闻言一惊,忍不住叫出声,又刹那惊觉,四下张望,见并未惊动他人,他一把拽住闻鳞,压低了声音,语气严厉地道:
“他们真的会来?石头,你可不要乱说!白天那么好的形势”
“小风骑该是另有所图,但另外的散匪未必就会守规矩,”闻鳞任由老人抓着他,眺望城外:
“白天小风骑对他人并无约束,眼下城主重创,如此机会,他们哪能忍耐得住?而且”他抬手指了指天上:
“叔,你看,那是什么?”
循目看去,借着夜色,隐约能看到两道迅影盘旋夜空……
“……不行,我得再去提醒下兄弟们!”
老人呼吸滞住半晌,突然飞快起身,走出几步似乎又想起什么,回来按住闻鳞肩头,脸上表情严肃而认真:
“石头,叔求你件事:一会真要打起来,形势不妙……你就走,带上你阿青姐一起走!”
“……叔,他们没那么容易得手。再说了,阿青姐那么乖,你放心她跟着我啊?”
老人顿时急了:
“臭小子,老子和你说认真的!阿青是你姐!可不能欺负她!更不许打她的主意!”他一把将闻鳞的脖子掐在腋下,吐沫星子一股脑儿全溅到了闻鳞面上:
“老子可不是在和你说笑!你听清楚没!”
“咳、快住手,叔,我错了……我应你、我应你就是了!”
“哼,这还差不多!”
老人满意地放手,又笑骂一句,这才急急走去传讯。
追随在月照下的老人背影,那双黑暗中的眼睛满是迟疑、惘然、与沉痛。
目光落定在手中的青溟石,他低声呢喃:
“现在的我,这样的我,真的还能护得了你们吗……”
恍惚间,他又看到一只只血淋淋的手伸向自己,以及那隐藏在阴影中熟悉的脸庞轮廓——
“师兄……救我……”
他呼吸一窒,面色倏然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