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骑主,他们失败了。”
报讯的仍是那名近卫。
已成灰烬的篝火旁,墨聂睁开双眼,从自修状态中脱出,神色略显意外。
这群盗匪的实力他还是知道的,选在昨日袭城,也是因为暗中或诱离,或剪除了城中的数名强者,只是想不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不过罗雄勉强出手,伤势应该又会加重几分吧?
还是说,这小城中竟还隐藏着其他高手……
“是罗雄出手了?”他问出了心中疑问,“还是另有其人?”
“罗雄只是现身,并未参战。岀手的是一个小卒,那个小卒……”
近卫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不定。
“小卒?”墨聂好奇了,便追问道,“那小卒怎么了?”
“小卒,很奇怪。怎么说呢,他挥刀的方式……很干净,却也很怪异……明明看去生涩的很,可他的对手却偏偏会把身体凑上去,好像求死一样……而且,没有一箭能射到他……他们都在传,说那小子会妖术,是在用妖术杀人。”
“妖术?呵呵,有些意思……我倒要瞧瞧去。”
......
营房内,闻鳞端坐在属于他的那张木榻,托着双腮,愣愣地望着地上的一只蚂蚁出神。
离蚂蚁拇指之遥的,是站着冲他瞪大双眼的青溟城城主罗雄。
此时眼看着那只蚂蚁又一次不知死活地要攀上自己的鞋面,罗雄不由眯起眼,忍住嘴角的抽搐,他再一次抬眼瞅着某人。
“一只小小的蚂蚁,也值得你看这么久?”
闻鳞叹了口气:
“我本来是要休息的。”
气氛微凝,罗颇为不爽,再懒得废话:
“小子,你真的不答应?”
闻鳞礼貌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很忙的,实在没时间。”
他顺势躺下,拉上被褥,一副“我要睡觉你请便”的样子。
你说什么!
你很忙?
你哪里忙了!
你闲得都在看蚂蚁、都在睡觉了好不好?
忍不住在心里咆哮,罗雄额前几条粗大的青筋又跳了几跳。
“你这小子——”
嗖——
巨大的利箭破空声划破长空,刻意的玄力震荡,令之鸣啸,响彻青溟。
罗雄的脸色顿时奇差无比,就连刚刚闭眼假寐的闻麟也迅速翻身坐起,同样是一脸的凝重沉思。
“是他!”
两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走,出去看看!”
罗雄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是为你而来的,我为何要出去?”
闻鳞复又躺下。
罗雄面无表情地回头,他冷笑:
“呵,要是城破了,一个也活不了!既然之前你出手了,现在你也一样避不了!”
他缓缓坐起,漠然与之对视:
“你以为,你吃定我了?”
“是你自己的决定”罗雄摇头,大步离去,又丢下一句话:
“是你别无选择!”
他明显愣住,随即苦笑摇头,深深叹息:
“你说的对,我确实别无选择。”
......
碧空气清,万里无云。
墨聂独自一人一骑立于城门百尺。
他只是那么随意地站着,就给人一种难以匹敌的感觉。
一层淡淡的玄光包裹,那是他时刻在萃洗体内玄力。
他自认为天赋一般,从那件事起,便开始苦熬自己。
时至今日,他几经生死,侥幸才能存活,可若是没有这般的苦练,侥幸的可能根本就无从谈起。自从遭遇虎豹,更不敢再懈怠下去。
墨聂一脸轻松,他并不着急。
因为他知道,他不用等太久。
不多时,城门打开,罗雄只身一骑提枪冲了出来。
“怎么又是你?”墨聂向他身后望了一眼,沉声问道。
“那又如何?”
罗雄冷笑,手中长枪一挺,浑然不惧:
“尔不过区区一叛逆孽匪,不忠不义的鼠辈,老子又有何惧?”
气氛停滞了片刻,那人缓缓放声:
“罗雄,有些话,你实在可以不说岀口的,不说出口,犹可能活,说出来,可就会死……”
匪类吗?
虽然事实如此,可是!
可是,你有什么资格?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就只是个弱者!
墨聂的眸中陡然冷冽,森然的语气,连带周遭空气也不安颤动:
“不止你会死,还有许多本不该死的人,也会陪着你一起去死!”
“你真的让我,不高兴了!”
“呵呵,简直狂妄!墨聂,你不过地阶,连御灵都不是!只是区区玄兵,在我沧溟罗氏,如你这般的地阶简直多如牛毛!”
罗雄哪里会怕,反而威胁道:
“老子承认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可要真的想清楚,我沧溟罗氏,也不是你能轻易得罪的!”
“你若识相,趁早离去,若是迟了时机——哼!”
“聒噪!”
“我可不是来听你啰嗦的,你还有一晚上的时间考虑”强压下心头杀意,墨聂又道:
“昨晚的那个小卒,他杀了不少人,你把他叫出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罗雄怒喝一声。
墨聂冷笑,一字一句地道:
“就凭你,不如我。”
“你!”
“怎么,要让我自己进城找?”墨聂冷笑连连,“我倒不是很介意——”
“不用找,我已经来了。”
突然有人如是说道。
墨聂寻声望去,便见在那敞开的外城门上,不知何时竟盘膝坐着一卒衣青年,正冷然地望着他。
他有些吃惊,他的感知一直漫及四周,却未能发现这青年是何时出现,仿佛突然就坐在了那里。
沉吟片刻,墨聂笑了:
“年轻人,你果然有些门道……虽然我不知你掌握了何种密术,但是你骗不过我,你周身气脉不畅,连黄境都不是。”
“聒噪,我可不是来听你啰嗦的,”青年用嘲讽的口气将刚刚墨聂才说过的话又复说了一遍:
“况且这天下的架,打不赢,是不是就不能打?”
“你!”
墨聂闻言大怒,忽然又想起什么,刹那怒气全消,又沉默了片刻,他展眉笑了,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小子,你说的不错,这天下的架,有时候明知打不赢,也不能不打。打了,未必会死。不打,反而会死的更快。”
闻鳞听懂了这句话。
“你要杀我?”
他问道。
“人这一辈子,很多时候会做一些不情愿做的事,就像现在,如果我说,你可以走,你可愿离开?”
“不会。”闻鳞顿了顿,“所以,我就必须得死?”
不愿离开,却回答“不会”。
是在说,你不会做自己不情愿的事吗?
呵,怕是还没吃过苦头吧,真是可惜了……
墨聂叹了口气:
“是人就一定会死,你昨夜杀了那么多人,现在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
他从背上解下墨弓。
虽然墨聂早就可以将墨弓作为玄兵收入体内,不过多年的习惯,他还是喜欢背在身后。
“给你一个机会,我只出一箭,只要不死,我今日就放过你。”
“只是今日?”闻鳞皱着眉,“你这人可不大方。”
“呵,人在这世上,能多活一日,总是好的。像你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实力,若不是遇上我……真是可惜了。”
左手握弓,右手从箭壶中拿捏住一支羽箭:
“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那会让我的心情不好。”
“你出箭吧。”
脸上仍是未动的平静,只是眼神变得更冷了。
墨聂闻言一愣,随即大笑:
“有意思!哈哈,真有意思!”
下一刻,他面色即肃,不见动作,只听得“嗖”一声轻响,羽箭已射出七八丈,伴随着一股极烈气旋剧烈震荡中破空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城门上的那双手伸展出来,看似随意摆弄了一下,指尖对着羽箭方向轻轻一点:
空间波纹荡漾,有如一洼浅水,羽箭悄无声息地没入水洼,竟就此沉寂下去,诡异地消失在那只手的食指寸处!
场面顿时陷入了寂静。
“你,很不错。”
将墨弓重新负于背后,墨聂神色认真地望着闻鳞道:
“你叫什么?”
闻鳞便翻了个白眼:
“你不怕心情不好了?”
墨聂哑然失笑。
“他们都叫我作‘石头’。”
“石头?”墨聂神情微愕,随即点头,“好,我记住了。”
他转身几步,复又回头:
“石头,想活命,你就逃吧,我不拦你。”
“我会考虑。”
不过是随口一问,却意外看到了认真的表情。
于是,墨聂笑了,笑得几分地开心:
“那你就好好考虑。”
“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
待墨聂远去,闻鳞纵身跃下,轻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罗雄一直在旁观看,这时神神秘秘地凑了上来,低声问他:
“我说,你那一招是怎么弄的?”
“无可奉告。”
鄙夷朝罗雄瞥看了一眼,闻鳞径自往城内走去。
“喂,你真会走吗?”
“你若守不住,我自然会走。”
“……妈的!是哪个混账跟老子说只要做了城主,就可以‘登高一呼,万人响应’的?老子非揍死他不可!”
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吐沫,那一脸倦怠却难掩高兴的青溟城城主慢悠悠地牵马而归。
“切,区区小城,老子还会守不住吗?笑话!就让你看看身在‘血色衣冠’之列,我罗雄罗坚城的实力!”
......
碧海晴空,粼粼金霞映烟升起,斑斓异彩。
更远处,见是淼淼如雾,看不真切,本来无际,不周海覆遮视野,令人惊叹。
“朔君,可接触到“荧惑”的人了?”
草坡上,南山君神色悠然,在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此时坐起身来,阳光下微眯起眼睛,抬头望看苏朔。
“是,‘荧惑’早已在她身边多年,正等待我们配合。”
南山君伸了个懒腰,传来噼啪骨骼作响。
“左相真是麻烦,以你我实力,哪里还用得着如此遮掩?”
“目前我国形势并不乐观,因为渊息魔灾临近,北洲弃民的攻势定会更强。”说到这里,苏朔顿了一顿:
“沧溟罗氏,不能招惹,这是左相原话。左相无错。”
“……好吧。”南山君叹了口气,啐去草茎,将脸色肃凝:
“朔君,令告‘荧惑’,明天破城,便是行动之时!”
“诺!”
苏朔微微垂首,握拳轻触左胸护心玄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