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安逸,也很艰苦,闻鳞每天除了打猎,就是自修。
他现在修炼的是“炼气诀”,是百国极普通的无主功法。至于门派的功法,他试过,似乎并不适合在这方天地修炼,纳入体内的气根本无法与功法共鸣,或许也有他修为太低的缘故。
赤冉曾想让他拜入自己门下,这样可以传他高深的修炼功法,他拒绝了。因为在他心里,他是有师门的,更别说他是个骄傲且固执的人。
过去七年,他从未放弃过对阻塞气脉的疏通,虽然进度缓慢,但经年长久的磨砺也让他渐渐养成习惯,即便在不知不觉中睡去,他的身体也能本能地修炼,只是效果会低很多,大约只有专注时的七分之一。
离开雪翼湖,闻鳞就不再感到那般彻骨的寒意,实在冷的时候,也可以用玄气维持。如果在深夜修炼时睡着,他通常很快就会冻醒,然后继续修炼。但如果要外出打猎,他就一定会养足状态。
小村附近似乎没有大型的雪兽,但常有雪狼游荡,也有一只数量在三十左右的鹿群,老人告诫,孤狼很危险,鹿群也并不友善,能吃饱肚子就不要用掉性命,他听进去了,每次远远看见,都会避开。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心愈发坚毅起来。
......
这天,很不一般,闻鳞走出很远都没能找到猎物,冰湖边的鹿群也不见了。而且,他始终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雪原的气氛也越发压抑,这同样很不寻常。
他不再往前,迅速回返小村,远远看见刘峰一脸凝重地站在村口。
刘峰,就是那个黄境五重强者。
“石头,雪狼团要来了。”刘峰沉声说道。
闻鳞的脸色瞬间变了。
“有多远?”
“天黑下来的时候。”
仿佛是为了映衬刘峰这句话,原本还只是阴沉的天空,很快彻底阴霾下来,扬落的飞雪在视野里也变成了大团大团的阴影。
雪原上,传来狼吼。
两人心有所感,同望一处方向,在目力尽头处,隐约可见一只巨大雪狼蹲坐在峡口峭壁,仰天长啸。
越来越多的雪狼涌现,重叠的吼声在寂静的雪原上空回荡。
“它们,已经来了。”
刘峰目中冰冷,喃喃说道。
......
雪狼团来历成迷。
万族共存之时,它是横行于北洲的庞大狼群,恶名昭昭。
万族之后,曾一度跃为北洲之主,直至渊息携带黑虫血魔袭来。王者的尊严不容亵渎,传说狼主撕裂之主携狼群大战渊息魔物于雪狼谷。
雪狼谷一役,狼主陨落,雪狼团损失殆尽,只余一点火种。
千国之战,东荒数十万人逃亡北洲。
九百年来,经过先民的苦心经营,逐渐完成对北洲东部的控制。九百年间,扎根于此的先民更是直接面对十三次渊息,每一次,都面临着生死存亡的绝境。
雪狼一族再度崛起,是在两百年前,“骑狼者”的出现。
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只了解到雪狼奉他为主。
明明是一个人,却成了狼群的首领。
骑狼者被人憎恨,皆因他带领着狼群袭击人族的村落,夺取人族的小孩,养成他无敌的雪狼团。
......
小村很快聚集了来自附近村落的共计九名强者,他们一同站在村口,表情凝重地望着远处冰原峡口越聚越多的雪狼。
逃跑?
雪狼团从不放过懦弱的逃者,即便是手无寸铁的村民。
风雪阻碍了闻鳞的视线,他模糊地看见,聚集的狼群中有几个骑狼者的身影,一个骑狼者越众而出,冲了过来。
视野里,那人渐渐清晰了,闻鳞吃惊地发现,这个骑狼者竟然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跨坐雪狼而来,全身雪白衣帽,双手各握着一柄弯刀。她紧紧地贴在雪狼背上,只有小脸微微仰起,神情冷净冰冽。
在离小村武者三丈远的雪坡,她稳稳停住。
“规,矩。”小女孩生硬地说道:
“九,只。”
“是九人,”刘峰有些哭笑不得地纠正道,又沉下脸来:
“按规矩办。”
“九,只!”
小女孩坚定地说,她拍拍雪狼的脑袋,雪狼仰天吼啸。
从狼群中又飞快跑来八匹雪狼,有两匹背上跨坐着骑狼者,年纪看起来都不过十岁左右。
规矩,是各大势力与骑狼者之间的协定。
骑狼者神出鬼没,实力强劲,三大圣地与十二雪城也毫无办法。最后达成协定,雪狼团需与驻扎小村的强者五人以上群战,骑狼者获胜方可掠取附近村落孩童少年,但不可再袭击村落。
......
两方远远避开小村,来到一处空旷冰原。
这时,天色昏暗,风雪更大。
闻鳞这一方很快就摆好战阵。
黄境三重赵寒,三重游岩,三重赵猛作为弓手被护在中间;黄境三重李雪海,三重闻鳞安排在后方,四重斑士,四重古风守住两翼;五重武者刘峰和四重王寒在最前抵挡,一旦运转,外围六人可以在轮转中换位,协攻协防。
九匹雪狼站成一排,待两名狼骑者少年低吼一声,迅速散开,将小村武者团团围住。
赵寒瞧准两只雪狼擦身,陡然射出一箭,那一箭犹若暗光,明显带上了玄力,然而身躯庞大的雪狼却轻巧地侧方一跃,轻松躲过,目光从间隙中看到赵寒,露出轻蔑的凶光。
它龇牙低吼一声,又游走开来。
随后的几箭,也都没有收获。
三个骑狼者的表情一致,都是一脸极致的淡漠,眼神很纯粹,也很专注,不回避与任何对手的对视。
对视时,眼睛会略微眯起,像是看着志在必得的猎物。
在他们体外,有一层微薄的气在流转,这是玄力运行的表现。
“小心三个孩子,他们每个都有黄境三重的实力。”
刘峰向众人提醒,语气无比慎重:
“不要把他们当小孩。杀掉他们!”
刘峰的最后一句话是认真的,所以他瞬间就变得杀气腾腾,其余武者略一犹豫,也都如刘峰一般做法。
闻鳞仍下不去决心,刘峰看了他一眼,当刘峰看他第三眼的时候,闻鳞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杀意激发,眼神也变得同样冷冽。
......
或是受小村一方杀气影响,雪狼愈发躁动,开始不断缩小包围圈,骑狼者少年用啸声指挥着雪狼佯攻,游击,雪狼轻盈地在雪地奔走,不时停下发出低沉嘶吼,忽然的行动又仿佛鬼魅幽灵,一旦捕捉到机会,就会瞬间竖起颈毛,向对手实施迅猛的袭杀。
几次之后,除了骑狼者坐下的雪狼,几匹雪狼都受了伤,但这似乎更激起了它们的凶性,攻击变得更加频繁,凌厉,危险。
......
雪域生存的王者,自古就有着它们的猎食法则,它们赋有耐心和野性,它们不惧生死,只有血的搏杀,才能促使它们成长。
两方耐心地对峙,都在等待对手漏出破绽的那一刻。
终于,骑狼者小女孩发动一次迅猛的突袭。
她的速度极快,闻鳞刚刚避开一匹雪狼的飞扑,她忽然折转变向,身下雪狼一下杀到闻鳞面前,骑狼者小女孩侧身就是一刀。
电光火石之间,闻鳞只来得及退后半步将铁剑堪堪横过头顶,弯刀刀锋砍在铁剑剑脊,铁剑下沉至胸口,骑狼者小女孩右手一转,刀柄轻松将铁剑架开,右去的刀锋顺势就挡下刘峰的一拳,而左手弯刀也拦下射向面颊的一支羽箭。
在这同时,骑狼者小女孩身下的雪狼一头撞向闻鳞,闻鳞丝毫来不及反应,直接被撞出战阵,骑狼者小女孩紧追而去。
小村一方这一片刻慌乱,其余两个骑狼者抓住漏洞,狠狠将战阵撕开,六匹雪狼一拥而上,双方顿时陷入乱战。
刘峰王寒缠上两名骑狼者小孩,其余也都一一对上一匹雪狼。
不要小看这些雪狼,它们都已成年,经年的磨砺,最弱的实力也堪比黄境二重,它们的爪和牙可以轻易撕开武者的护身气劲。
接连的两支羽箭给闻鳞争取了一点时间,雪狼扑下之际,他狼狈地往左侧一滚,耳边骤然传来异常的风啸,他心如电至,铁剑横挡,左掌推在剑身,玄力吐泻而出——
锵!
骑狼者小女孩毕竟瘦小,身子晃了一晃。
闻鳞当即一脚踢在向他咬来的雪狼狼头,借力滑出丈远又迅速半跪起身,几番生死,他的心呼吸不免促急,目光盯着面如寒霜骑狼者小女孩,看到她眼中稚气却坚定的杀意,心里又是一沉。
雪狼龇牙低吼,向闻鳞缓缓逼近。
闻鳞知道,这时绝不能胆怯,他心一狠,提剑迎上。
......
经过月余磨练,闻麟已适应在冰雪搏杀。
以往死战因为太过倚仗虚空符箓,他总能轻松应对,但现在,他只能依靠自己。
生死之间,慌乱变作镇定,他的气息稳重,愈发专注。
毕竟曾是元婴期修者,即便夺舍之后重新来过,精神也比寻常人要强韧许多,面对骑狼者小女孩及身下雪狼犹如狂风暴雨的攻击,他能勉强支撑不倒。
骑狼者小女孩也发现眼前猎物的顽强,但她的眸色丝毫不变,漆黑的眼瞳映出淡漠,映出冰冷,映出风雪。
交手十几回合,闻鳞铁剑骤然崩断,只剩半截握在手中,压力大增。方才他余光看去,除了两名五重武者,其他武者皆被压制地死死。这一刻,谁也无法倚靠谁,都只有倚靠自己。
可是,望着眼前骑狼者小女孩始终无动于衷的脸靥,始终平稳无惊的气息,闻鳞开始动摇,他深知,现在的他绝不可能是这个小女孩加上她身下雪狼的对手。
但他更不可能投降,即便他肯,骑狼者小女孩怕也不会答应。
雪狼又一次扑杀,同时弯刀封死了他所有退路,就在闻鳞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之际,混乱战场的一支霸道羽箭从背后方向突兀射来,透过他耳际黑发,蹭着他的颈皮,带着剧烈的啸音,竟然狠狠射入雪狼咬来的血口,尽没其中,雪狼窜起的身体被羽箭包裹的巨大玄力冲击倒飞,小女孩瞬间被甩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奇,闻鳞和小女孩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闻鳞稍一愣神,一个箭步冲向小女孩,小女孩却毫不理会,抛下弯刀拼命向雪狼跑去。
看到雪狼的巨大创伤,她惊呆了,手足无措地将雪狼的头抱在怀里,鲜血很快浸透了她的雪白衣裙。
小女孩无声啜泣,泪流不止,落下的泪水被寒风一吹,冻结成一粒一粒的冰珠,凝在清稚脸颊,又坠落下去。
闻鳞将断剑横在小女孩颈处,她却没有丝毫反应。
雪狼好像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伸舌舔了舔小女孩的脸颊,眼神中满是温柔与不舍,它转头平静地望了闻鳞一眼,然后挣扎起身,悲啸中就此死去。
闻鳞心情复杂,这时,小女孩突然折断雪狼口中箭羽,将残箭狠狠向自己心窝扎去,被闻鳞手刀砍晕。
死里逃生,闻鳞暗道一声侥幸。
他回头看去,却呆住了——
在他身后方向,射出那一箭的游岩被雪狼一爪探入腹中,而雪狼却也被他用弓弦勒断了脖子。
一人一狼,很快被冰霜雪飞覆盖。
劫后余生的喜悦荡然无存,闻鳞说不出话来。
眼眶瞬间湿润,却又被即刻冻住。
明明才见过一面而已……
明明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为什么……他要射出那一箭……
太可笑了吧……
感到颈部一阵刺痛,伸手摸去,那里血肉模糊,已被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