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阳光是温暖的,是温柔的。在空调房里被关了两个月,才知道,自然的空气是最美好的。
沿着江畔,芦花会飞扬;顺着流水,夏虫会吟唱。当一个新学年开启在夏末,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感觉春天是结束,秋天才是开始。这是夏日生命将息,因此也是其最灿烂的时候。温度怡人,还能欣赏到暑时的风光。
一条专供自行车的绿道沿着江左铺开来,两边是芦苇顶着的撒金花。她骑着一辆红色的单车,走在我前面。她挺着胸膛,将迎面而来的风吸进自己的身体。有一些空气幸运地从她耳边闪过,顺手撩起她的头发,轻轻放到耳朵后面。
不过那层气体没有逃过最终的命运,带着她头发的香气,进入我的嘴里。我细细地品尝,那是她幸福的味道,才会如此甜蜜。
建筑已经变成地平线上的灰影,阳光也已经翻过了天空的大半边。我们停在了一座水坝旁,坝上闸门紧闭,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我的心开始跳跃,她缓缓踱步到小路尽头;我轻轻地向她走去,她跳下路基,进入芦苇的花丛中。
当两米高的花丛露出微笑,我再也不用听着脚步声去寻找:她站在河堤上,望着阳光色的江。
“好喜欢这里!”
“好喜欢你!”
“我好想待在这里。”
“我们每天都来,要一起。”
“我想有一个芦苇边的小木屋。”
“直接搬到这里住。”
“看着余晖落入芦花的最深处……”
“我们这是在写诗吗?”我笑到。
“谁要你打断的,你是接不下去了吧!”她也笑了。就是这一刻,我读懂了她眼神里传达的消息;也就是这一刻,在我心里珍藏至今。不用多说什么,我全明白……
“所以教师节那天不回去看看吗?”张皕提醒了我,“说不定能了解到什么。”
于是我们中午回到了母校。第一种感觉:操场感觉小多了。第二种感觉:黄爷今天异常开心,开心到有点诡异。
“你们两能考出去,是为我们学校争光呀!真应该把你们挂在校门口的光荣墙上。”黄耶拉着张皕的手,猛拍了一顿。
“老师,见外了,不管去哪里,我们还是您的学生,怎么样您也是我们的恩师呀!”张皕说着,不停地搓着发红的手。
黄老师把脸转向我:“刘兢,当时看着你一天天进步,我也是很高兴的,到了高中,也要以学习为重,毕竟,高考也是很重要的。”
“是,老师!”
“唉,请进……哦?校长好!”门开了,一个我们俩从没见过的大个子走了进来,“校长,这就是张皕。”
“哦,久仰,久仰。”校长又抓起张皕的手,紧紧一捏,使劲地上下摇晃。
“啊!校长说什么,我也只是成绩好一点而已,没什么别的能力。”张皕先忍不住惨叫了一声,不过他还是圆回来了。
“能为校争光,你们做了我都做不到的事。今年生源,是我们这几年来最好的一年,多亏了你们两个。别人一听说十九中有人考上省实验,都过来报名了!”校长缓缓放手,张皕赶忙抽出来,手已经红得发黑,毫无生机。
“谢谢校长,我们只是做了份内事而已。”
“哦,这位也是,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刘兢。”
“平时汇报里很少有你的名字啊,定是一匹黑马,可以呀!”
“校长说得对,我也只是运气好……而已。”
“好了,你们能来看老师,说明你们会感恩,很好。上了高中,也一样要抓紧学习。有什么我们能做的,找我,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也可以回来看看,欢迎的。”
在他滔滔不绝时,张皕一边给手按摩,一边给我使眼色,我没懂他的意思。校长说完后,张皕鼓起勇气说:“校长,能不能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班以前有一名同学,成绩也很好,不过她转走了,我想这里有没有方法联系她。”
“哦,是谁?”
“杨喆。”
“对,就是那个女生,也很优秀的,等我查一下。”他打开手机,翻了几下,“她是借读到其他学校了,所以学籍还在这里,让我看看……”
他的手机里没有,于是他把我们引到校长室,又在电脑里翻了半天,最后终于说:“她转到了省实验的初中部,在那里读的高三,之后又考到哪里就不知道了。我这里有她家长的联系电话,你们需不需要?”
“不,不用。”张皕慌忙摆手,又引着一阵痛,事后,他悄悄对我说:“她妈妈很凶。”
“我也知道。”
“那,校长,我们就告辞了。”
“好吧,快点回去上课吧!”
我拉着张皕的另一只手,跑到了实验初中部,被门口保安拉住。
“你们没穿本校校服。”
“我们是看老师的。”张皕说着,把胸口上的高中部校徽指给他看。
“哪个老师?”
“黄老师。”
“你们这一届没有姓黄的老师。”
“不是,是王老师。”
“哦,好的。”他把门打开。
“现在怎么办?”张皕看着我,“这里可不是十九初了。”
“你的脸皮厚吗?”
“什么呀?”
“我就算把脸割了,也要找到她的消息。”
我们走进初一的语文办公室,里面只有一位年轻老师,看起来很和蔼。
“老师好!”
“什么事?”
“请问一下,您有没有教过叫杨喆的学生?”
“哦?”老师好像很惊讶,但是人在学校,面对外人,作为学生表率,礼仪总是最重要的。“啊,找同学呀,这个…我没教过,要不你们先在其他办公室里问一问,这里的老师还在上课。”
“好的,谢谢老师。老师,请问能不能在他们回来后帮我问一下?”
“我说过了,他们在上课,你们可以去别的办公室问一下。”她的语气已经不那么能维持了,但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对不起,打扰了。”我转身就走,张皕跟过来:“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尬了,不如我们直接去校长室不是快一些?”
“你以为这是在十九初吗?校长一定会考虑到学生隐私,不会答应的。”
我们又走进英语办公室,里面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在里面。我轻声问起坐在最门口的年轻老师……
“不,没有。你们不是有QQ群的吗,为什么不在那里面问?”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她好像一直不方便。”
“那么还是不要打扰别人,这样打听不太好。”
“不,老师,我想一定是一些特殊原因,她也很想和我们联系。老师,请问您能不能帮我们问一下?”
“自己去问吧,他们都在这里。”之后她就把脸埋进手机屏的光里。
于是我们只好挨个的把一整个办公室都打扰了一遍,毫无结果。当我们走出去的时候,能明显听到门里面开始一种细碎的讨论声。
“不对呀!”张皕对我说,“难道你的杨喆班里不学英语?”
“不知道,可能正好是那些睡觉的老师我们没问到吧?要不,再回去问他们?”
“别别。”张皕拉住我,“这太……”
“怎么了。”
“没礼貌,别人有可能就不告诉你了。要不去数学那里碰碰运气?”
敲开数学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女老师在改作业。她正用娴熟的红笔在可怜的卷子上勾勾划划,锋利的笔尖刷向脆弱的纸张,发出的声音勾起我们心里无数的黑色记忆,让人不寒而栗。她时不时对着卷子指指点点,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像面对那卷子的主人,当面进行严厉的说教。
“对不起,老……老师。”
“怎么了。”她的脸没离开卷子。
“我们是上一届的毕业生,我们来打听一下同学的去向。”
“教师节打听同学,不来看老师吗?”她抬起头,眼镜反射的光扫过我们紧张的脸。
“老师看过了,他说他也不知道。”
“哦,那么你们的同学,ta是几班的?”她听到我们的回话,态度稍微放缓和了一点。
“这正是我们想打探的消息。”
“哦。”她停顿了一下,“你们不是这个学校的吧?”
我和张皕又一次震惊,不禁又冒出冷汗。
“让我猜,你们的同学是中途转来的,当时你们没来得及留联系方式,或当时ta没有电话或者你们所说的微信什么的。”
“对…”
“那ta叫什么名字,说出来也许我听过。”
我们眼睛又亮起来,我赶忙说:“她叫杨喆。”
“杨喆,嗯,没听过。也许我问一下其他老师,可能有知道的。你们还问过别人吗?”
“是的,一整个英语办公室的老师我们都问过。”
“是吗?那你们还真努力呢!”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放出了一种光线,那光线仿佛穿过时空,回到很久以前的记忆,她也有过少女的时候。不过光芒马上消失了,回到现实中,开始皱起眉头,“你们刚刚说,所有英语老师都问到了,那就不好办了。如果你们能提前半年来这里,ta也就还没有毕业,还在这里,那样找到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如果我能早一点……”我默默低下头,这句话引起了我自然的反应,一阵心酸从身体里涌出,我强忍住泪水。
“不过,你们确定ta在这里?”
“当然确定,是这所学校的名字。”
“不,你们确定是这个校区?”
“校区?”
“对,这里是本部,实验初中还有一个分部在市郊一点的地方,好像在……在东十大道那里吧。”
我猛然抬起头,因为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而将泪水全部吞下:“东十大道?”
“对,离那里的一个商场不远。”
“对!就是那里,我想她八成就在那里!”
“什么东西?”张皕开始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
“她正好住在东十大道的广场后面,如果考虑到距离的话,那就是那里!”
“那我给东十校区的保安发条信息,你们什么时候去那里,我好和他解释。”她拿出手机。
“好的,那我们明天中午去吧!”
“那要快去快回,你们还要上课的。对了,我提醒一声,那里老师大多是合同制,人员变动很大,所以有可能不能如愿,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的,多谢老师,再见!”
“对了,所以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开始找呀,为什么不初三一开始就去打听,可能现在就找到了呀,这时你们可能就在一起了呀!”回学校的路上,张皕一顿话让我心里直发慌,我努力平静下来。“闭嘴,我给你解释,你知不知道一分钟定则?”
“啥?”
“潜水的时候,有一个一分钟定则。初二寒假,不是我爸邀请杨喆她们家一起去澳大利亚学潜水吗?”
“对,听说过。”
“在那之前,我们约定好了初二好好玩,一直玩到腻,到了初三再一起学习,考上省实验。现在回想当时多么可笑,不过最后我实现了我们的梦想,但是她却没有,如果有机会重来,我宁可放弃。”
“所以,一分钟定则到底是什么?”
“对了,我说回去。潜水知识课时,教练多次强调,如果你的潜友在海流中失散,你最多只能寻找ta一分钟,一分钟以后,必须浮起来。
“如果你们只是走失,就是你在找ta,ta在找你时,如果你们两同时遵守一分钟定则,那么,那之后在海面上你会看见她。但只要有一方不遵守,就会陷入我在海底找你,你在海面找我的死胡同。
“如果有一方受伤或遇到危险,你在海面上找了一分钟后可以再次下潜,直到你找到,或是你放弃。
“所以在她转走的时候我也十分着急,电话不接,QQ不回,我也像现在一样,只能四处打听,但没有今天的实力,什么消息也没有。之后,我快绝望了,当时,我好像感觉她凭空消失了,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过或只是一个梦。这时,我想起来我们一起听过的那一堂潜水课。如果她也想找我,可能也会在一分钟后浮上去吧,只要我想办法到达我们约定的那个海面,在那里等她,也许,我们就会在那里相遇。”
“这就是你初三秒变学习狗的原因?”
“对,然后,如你所知,我开始疯狂学习。也许因为这是我唯一希望,而那希望看起来又那么远。我把自己完全投入进去了,不计后果赌进去,以至于在深入其中时常常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感觉以前那些记忆像一团火苗渐渐熄灭,最后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知道有一个人,我必须要见她,因此我要学习,而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见她,以及与学习的关系,都忘了。只是最近才慢慢回想起来。”
所以,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呢?我本以为只要一到达海面,就能看见她的笑脸,可是海上浪高风大,直到现在还没见到她。
晚餐时间,楼梯上,人群中,我又发现了之前的身影。这一次,她走得很慢。我赶忙挤过去,眼中还是背影的时候,我就知道不是她:粉色的运动鞋,而不是紫色的。细瘦的身材,走路的样子……都不对。当我走到她侧面时,确定了她的身份。我假装没看见,默默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