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往常一样在街边买早餐。这么晚吃早饭原本不是我的生活习惯,但不知怎么的就改了,在很久以前,为了某个人……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我把装油条和豆浆的袋子挂在自行车的把手上,习惯性地回头张望,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或是,在等什么。
我翻身上车,转进早点铺边的小巷,脚无力地搭在车架上,任自行车向前滑行,因为不多远就到了尽头——侧面的一个小铁门。穿着破旧保安制服的看门老爷坐在门边的木板凳上,似乎很久以前,这个板凳有着军绿色的油漆,现在已经掉了一***露的暗红色的木头经历风吹雨打,使它几乎变成了珍贵古董。那老爷呆坐在那里,像博物馆的蜡像,看着脚下不远的地面,一直看着。
我转进铁门前,向巷口看了一眼。那里有一名女孩站在早点铺边,我不认识她,但又好像熟悉她。那背影无数次从遥远的梦中走来,又默默离开。我一把捏住刹,开始艰难地倒车。铁门内侧是一片小树林,路很窄。我一点点把车挪回门口,看见了她:胖胖的,一脸小痘痘。哦,可能是看错了吧。我用力一蹬,回到那片树林里。
即使在上学的高峰期,学校的小门也没有人。可能是大家都不知道吧,这里永远幽深,永远宁静。时间好像停留在这里、徘徊在这里,不论外界有多大的变化,只有春秋寒暑,才会写在树叶上。
让我感到巧合的是,不论是我新进的省实验高中,还是以前的十九初,都有这样的一个巷子,几乎相同的早餐铺,到同样锈蚀的门。每次经过,我的记忆都会留在那里,在初三的每一天。
“刘兢,又有新消息!”张皕跑到我的座位边低声说。感觉好奇怪,一年前我们都互不待见,进了高中后就变成了唯一的兄弟。
“所有同学中,有二十三人进了十九高,名单上没有杨喆。”
“杨喆?”
“对,为了帮你调查,我又找黄爷要了他的工作报告,写得真粗糙。”
“黄老师?”
“对,黄耶黄老师。”
“你要他的工作报告干什么,她又不在我们班。”
“我以为这上面说不定就有,因为当年他还是很喜欢杨喆的……我是说,师生间的那种喜欢,因为她成绩是真的好。”
“确实。”我喃喃道。老师走进来,谈话终止,张皕逃回座位,我继续自己的梦乡。
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三年前,九月一号。我迟到了,那时,上课已经很久,同学们正在自我介绍。
“我是杨喆,我来自阳光路小学……”
“嘭”门被我撞开:“链条……”当时,她转过头,吃惊地看着我,我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无意间眼睛也看向她,瞬间呆住了。我在不知不觉迎向她清澈的眼神时,被黄老师的咳嗽声打断,忽然才想起之前的说辞。“链……链条断了。”当我回过神,她也从惊讶中醒来,转而用被打断后微愠的表情盯着我。
“进来吧,继续!”
“我来自阳光路小学……”
所以,那一次我并没有来得及知道她的名字。
“那么,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下课后,张皕又跑到我座位边。
“实在不行,我直接去问黄耶?”
“不,不行。就算你进的是省实验,但他还是知道你们之间的事的,他绝对不会告诉你,可能反过来骂你一顿,说你不专心学习。毕竟,他对你初期印象本身就不太好。”
“好吧……诶?往事不重提!”我白了他一眼,他立马赔笑。
第一次月考后,当老师把成绩单放上黑板投影器时,后排同学集体反应字太小。当他好不容易弄清楚怎么放大时,显示的成绩单只有几排,他只能从上往下给我们念。
“第一名,张皕。”张皕微笑地看着大家的反应:“传说他小学时考过双百分,就是语文数学都是满分,大神啊!”
“第二名,杨喆。”杨喆似乎很不甘心。“只差0.5分,可惜了。”老师看情况补了一句。
“杨哲?杨哲是他吗?”我指着张皕问同桌。
“你也太不记人了,他是张皕,那是杨喆。”同桌把她指给我看。
“啊?是个女的!好吧,认识了。”看着她时,觉得长得好可爱,“这个妹子我喜欢。”我半开玩笑地说。
时间在流逝,我几乎怀疑老师漏掉了我的名字,直到他说:“刘兢,53名。好了,报完了。”啊!不至于吧?
可能是睡眠让我的记忆恢复了,但是后来的事,我还是想不起来。中午吃饭时间,下楼的人群在楼梯里一点一点向前蠕动。再一次,我看到了一个背影:短发留到脖子中间,有点卷,夏季校服。我加快了脚步,扒开厚厚的人群,从肩膀与肩膀间穿过。但好像我向前一步,她就向前两步,那个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最后还是消失了。对了,我印象中的她长的是这个样吗?
留到脖子的短发,因为睡得不老实而常常乱蓬蓬的。有点卷,但没有刚才那位那么卷,在唇边翘起两个小角,所以常常有头发溜进她嘴里。只要天气不冷,就穿夏季校服。一双紫色的运动鞋从不离脚,这是她最准确的标志。她的脸已经模糊,不知道有没有变化,所以我不确定如果真见到了她是否能认得出来。但她的眼神和她微笑的模样是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我中午要去学生会开会,这是新生的第一次会议,很重要,帮我向班主任请假。”张皕吃饭时对我说。从十九初升到省实验本身就不知道高攀了多少,就我所知,我们整个初中进到这里的就只有我们两人。名校高手如云,张皕没了威风,自动从学习这条线转向当官线去发展啦。
“学生会,不是那个所谓的傀儡政府吗?你当时也很不屑的呀?”
“省实验,学校好一些,学生会可能权力会大一些吧。”
“是是,有可能……”我点着头,顺便向四周望了望。我看到了今天早上的女孩,她独自一人坐在一张空桌子上,一边发呆,一边咀嚼,一边目光无神地看着前面。
我还是觉得她好眼熟,看着她的短发,没有杨喆的浓密,可能也少了她柔软的感觉。
“我记得她当时也有点微胖的。”张皕也看着她,我猛然转头,死死地盯着他,让他慌忙改口:“我是说,丰满……额不对,就是……总之,你知道的。”
“可能吧。”
“而且她从来不长痘痘,但好像走之前一两个月脸上有点红点点……我没注意看。”
“好像吧。”
“喂喂,你能不能认真点。对了,夏羽知不知道她后来去哪了?”
“不知道。”
“她怎么说?”
“她说自从她转走就再也没联系了,而且说不定人家也不是她的闺蜜,只是女生中玩得比较好而已。”
“我觉得她可能没有闺蜜。”
“此话怎说?”
“你记得初一寒假快开学时,我们去唱KTV吗?那一次就她一个妹子。而且她也表示自己大多和男生玩。”
“你怎么了解那么多?”
“开玩笑!我们可是那时的竞争对手。哎,想当年,二分天下的感觉多爽。如果她没走,再后来加上你,就是三分天下了!”
“不,如果她没走,你早就被我们挤在后面了!”
“你别说,我当时还真捏了把汗,她的干劲是真的猛。说到这,又要回到KTV的事上了,你记得吗?”
“我记得,她当时抢我话筒。”
“然后,那首歌是你们对唱唱完的。与其是对唱,不如是对擂。咦,是不是那时你开始有感觉的?”
“怎么可能,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那又是什么?说与我听听。”
“那个,不早了,你们不是要开会的吗,要不……”
“开什么会,早得很,再聊半个小时也可以!”
一直坐在那里的女生依然沉默,让人不知道她是听到了两个男人间的谈话,还是单纯地继续发呆。她安静地收拾好桌子,然后离开。
“好吧,一言为定,晚上你请客。那要不,我们晚上去那家豪华酒店里吃,在那个环境里讲多舒服呀!”
“别别别,不不不!要不这样,这一个星期我请,你现在就说。”
“你聪明,这一个星期只剩下明天了。”我说完装作要走。
“啊?今天星期几?”他好像很惊讶。
“周四。”
“周六有补课。”
“哦不!”这回轮到我吃惊了,“你让我好伤心,我没心情讲了。”
“别别别,爸爸,别。给我讲讲你遇到妈妈的故事吧!”
“天啊,注意自己学生会的形象好不?”我禁不住笑出来。“好吧,那开会迟到别怪我。”
“绝对不会!”
其实,很多认识杨喆的人都以为她是个纯汉子。但是她让我知道,就算是个汉子,也有小女生的时候。
一次她生病了,在家里躺了一个星期。恰逢老师高密度的新课轰炸,紧接着又是期中考试,她可是提前一个月就开始为此复习了的。
那天,她还是拖着病怏怏的身体来考试了,考完后的几天,她也来上学。成绩出来,她考得并不理想,从年级第二滑到班上的第十几名,在黄爷念到她成绩的那一刻,她似乎又要大病一场,黄爷还是及时补了一句:“要加油。”
晚上放学,我推着自行车走过学校侧门的小树林,听见林子里的抽泣声。我料想是她,迅速停下车,在书包里翻出一包纸就寻过去,看见她坐在墙角默默地哭。那时她在我眼前好像变了一个人,或者是说,这才是真正的她自己吧。平时那么多疯狂,那么多仗义,在夜晚被林间的月光轻轻抹去,在草地上,留下了这个小身影——杨喆。
我递去一张纸,她似乎不想让我看见她,害羞地用纸挡住自己的眼睛,纸很快就湿了。
“怎么了?”
“没……没什么。”
“不回家吗?”
“没有家……”
“那回我家吧?”
她把手拿开,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吸着鼻涕说:“不!”
“那,还是回自己家吧,就算你妈妈对你要求过高,但还是很担心你的呀!”
我把自行车留在学校,拦了一辆出租车送她回家,我在那时暗自做了一个决定:让自行车烂在学校里吧,我要天天这样送她。
转达了她的地址给司机,我也默默记下。车在无声的夜色里开了很久,很久,在我将要睡着时,她在一片漆黑中下了车……
“所以你们在车上没…”
“什么鬼,我坐在副驾!”
“那多没意思呀,你应该和她坐一起,让她枕在你怀里……”
“我走了啊。”
“别别,对不起,继续说。”
“之后的一天,我放学就和她一起走了,她上了一辆不知道开向哪里的公交车,然后我也上去了。”
“跟踪吗?”
“没有啊,我们一直在聊天啦!”
于是我们一路聊,车就向前开,开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接近郊区。那几个月我的成绩成功进步到班上中等,她看着也觉得不可思议,她说如果我更努力的话,我甚至可以上到前十,之所以她这样说,是因为,我当时几乎没怎么学习。
让我吃惊的是她不会骑自行车,于是我们就打了个赌:王者荣耀大战三盘,如果我赢了,暑假我教她骑车,并且完成一次只有两个人的骑车旅行;如果她赢了,我要送她一件有我的心那么重的礼物。
“结果呢?”
“结果三盘我都输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当时就被你坑了,你还说她是青铜,结果我一看,星耀!”
总之,我就用自己拳头的体积乘以水的密度,估算出自己心脏的质量,最后送了她一本书。不过,她还是提出,不,是要求我教她骑车。
接着就是一些教学,一点意外,和考验我柔和地处理她的伤口的能力。夏末,我们的车轮终于碰触到通向远方的道路。
“好了,感觉我像一个说书先生。不早了,明天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