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耸峙,夜幕遮星。
弈孤行心念微动,掷下了三枚铜钱。台阶上两枚铜钱落地呈一正一反,一枚铜钱却一直旋转不停,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正当弈孤行心中微豫,九层浮屠的塔门蓦然间打了开来。弈孤行微微扬眉,步入其中。
在身后自动合上的门外,铜钱还在一直不停地转动着。
浮屠之上一块门匾在黑暗中沉寂,这时月光正巧穿透乌云浮在匾上。
只见上面刻着‘大雁塔’三个大字,中正平和里透露着古朴威严。
弈孤行进得塔中第一层,里面寂静无声,静的能让人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空旷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供桌,桌旁立着两个神龛,里面透出油灯的光亮来。这儿没人吗,偌大的宝塔竟然没人看守。
供桌后面的石壁上,镶嵌着很多石碑,其中大部分刻着碑文,却有两副画着人像的碑在其中十分显眼。似乎因为年代久远,人像的面目模糊,却是隐现慈悲普度之意。
弈孤行觉得石碑上面刻画的僧人十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碑画有注释,借着灯火弈孤行一字一顿读出声来。
···玄···藏····负····笈,玄····藏·····译·····经。
气海中的佛种欢腾,虚幻的香火之线越发清晰,尽头却是系在了这两幅石碑之上。
瞬息间,弈孤行心湖静处起波澜,背负的黑伞自动打开,带着弈孤行向后飘飞。弈孤行被黑伞拖着看起来就像是被风吹走的黑色蒲公英,随风而动,飘逸绝伦。
弈孤行原先站的地方却是一道刀光闪过,仿佛划破了虚空。从原先的地方慢慢显现出来一个人影。
那是个小沙弥,大概十二三岁年纪,眉心中点有一颗朱砂,长得眉清目秀,男生女相。
小沙弥看着弈孤行,也不说话。虽然是看着自己,那眼神仿佛穿过自己目空无物,那是一双空洞的眼睛。
小沙弥右脚踩地,整个人再次消失在视野之中,蓦然现出身形,却已经是在弈孤行的近身处,一道凄然刀光划向弈孤行的胸前,刀先至而声未到。
弈孤行再次化为一朵暴风之中随风舞动的黑色蒲公英,任由狂风在急,任由刀光再猛,整个人像是被小沙弥的刀风带动一般,浑不受力地往身后飘退。
小沙弥的刀光再次斩破弈孤行的残影定在了空中,刀意裂入石砖,深不可见。
弈孤行看起来很慢,小沙弥看起来很快,但是弈孤行却两次都是这样慢悠悠地躲过了这迅若闪电的一刀。这种慢与快的错位,却让人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时空混乱之感。
小沙弥静静的看着弈孤行。
小沙弥这一式刀法。名为生灭。
他记得师傅曾和自己说过,只要是超凡以下,没有人能从自己的刀下安然逃脱。
小沙弥心中猜忌,莫非眼前的人已经到了那一层。
小沙弥双手合十,嘴角微抿。
突然有人话语之声自弈孤行心底响起。
“施主今夜私闯大雁塔,可是为了登楼?如今却还未到开放登楼的时候。”
登楼?
弈孤行心中一动,他想起来佛家所传的诸般神通。眼前的小沙弥明显就会其中的两种。
闭口禅,佛门中人为避开口业,禁止自己说话。却是练成佛门狮吼的先决。
他心通,与人在心底交流。高深处能知他人心中所念。
弈孤行并没有回答小沙弥的话,他在小沙弥的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于是他将气海处佛种的封印释放了开来。
小沙弥双目圆睁,眼中似有喜意:“你是………”
“当年,玄藏大法师……”弈孤行嘴中不停,边往石碑走去。幸好这小沙弥没将他心通练到高深境界,走到玄藏讲经碑前,弈孤行慢慢将石碑取下:“吾至今谨记当年恩师谆谆教诲,音容相貌犹在眼前……”
“却不知……”小沙弥似有疑惑。
弈孤行却是从怀着掏出一个铃铛来,“这就是当年师傅赠予之物。”弈孤行眼中饱含柔情,他将朱雀大街之上原本是为阿黄买的玩物拿了出来,郑重放到一脸呆懵的小沙弥掌中。
小沙弥对着烛光左右翻看,甚是惊喜。弈孤行却是找准机会往门口溜去。
而当弈孤行逃出了大雁塔的门口,小沙弥追到门前却再没有追出来,仿佛在门口有着无形的屏障一般。
塔门又复紧紧关闭,仿佛刚发生一切都是幻像,只是手中却比原来多了一块石碑。
弈孤行走到台阶下面,这时候却看到刚开始自己入塔时所掷的铜钱。中间那一枚却依然玄转不停。弈孤行将铜钱踢起来,揣入兜中。一手拿着石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身后佛钟遥起。
石碑正是那副玄藏讲经图碑。所画是当年玄藏为信徒开坛讲法的故事。上面的僧人身材高大,出了大雁塔之内,仿佛破除了知见障,这时自己已经能看清他的脸了,一如那塔前影像中的高大僧人,气质独特。
作为大慈恩寺当年的主持,当年圣唐的国师,为什么会插手当年对弈孤行的那场凶杀?
而那队逼死自己母亲的官兵当年又是受谁人指使?
弈孤行穿越而来,兼具仙界与凡间的记忆。弈孤行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修行狂燕歌行了。
燕歌行当年作为五大祖姓中燕氏的少族长,从出生起就被所有人寄予厚望。
而作为族长,燕歌行的父亲对他唯一关心的地方,就是他的修行进度。而燕歌行当年自成散人之后,就再没有回过原来的家族。
家族在他眼中就是一张纷杂的网,他不想被这网缠绕道心,于是选择破网而出。
想来也是好笑,他从离开家族之后,从来没有回去过一次,为家族哪怕出过一次手。但是家族却因为他日益强大的实力与名气,连带着在五大祖姓中的地位与势力水涨船高。与地位超然的三岛中的蓬莱叶氏,互为犄角。
弈孤行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玄藏讲经图碑。这就是断开自己香火之线的关键。
弈孤行将意念沉入气海佛种。
右手虚空作画间,法阵初显。而左手则紧紧地握住了画碑的边缘处。
不知道是因为握得太紧还是什么原因,手中划破一道口子,血流了出来。而血流出来沾到灰黑的石碑上,却是立马被石碑吸收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突然石碑绽放光华,它佛种之间的香火之线,却是越来越清晰,甚至就像真实存在那样显现出来,连在弈孤行的肚脐和手中石碑之间。
石碑之中的光华因为吸收了弈孤行的精血却是越来越盛,而香火之线已经渐渐有小指粗细。弈孤行慢慢牵引着石碑往外,却发现自己气海内的佛种竟然大放光明,随着这石碑和香火之线慢慢地从自己的腹部显现,却是被饮血石碑牵出了体外。牵出体外的佛种仿佛受不了尘世俗风,却又重往弈孤行腹内钻去。弈孤行哪能让他如愿,却是黑伞一挡,小人无法,却是转身钻入了佛门石碑之中,只见玄藏讲经碑之中多了一个清秀小僧,却与弈孤行长相相似。
小人钻入佛碑,香火之线消散,渺若轻烟,却是在消散的香火轻烟中,显现出一个僧人的场景来。
这个僧人身材高大,身着白色僧袍,他的眼神注视着弈孤行,眉目温和。他似乎正在一处海外仙州之中,这个地方弈孤行却是十分熟悉。
十洲三岛。弈孤行原来修行的那方仙界。
只见僧人轻轻的慈悲一叹,修长的手指在胸间合十作礼。一眨眼后影像就渐渐在青烟中消散。
而消散的青烟散往石碑之上,石碑画中弈孤行脸孔的小僧垂首听教,碑中玄藏却是口传真法,梵音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