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大典,是中夏一年里最热闹的节庆之一。
这其中的立夏两字,一开始仅代表节令。
立夏迎夏的各类民俗古已有之。春季农忙的时节已过,得以闲暇的人们在立夏这天举行庆典、祭祀先祖,以期风调雨顺,秋日丰收。
中夏立国后,便有人为了讨个好口彩,将立夏庆典与当朝国号联系起来。即使中夏并非于立夏这一日立国,人们也自发地将它当作第二个立国日,一同庆祝。
而随着庆典变得越来越盛大、越来越隆重,国朝干脆把这天纳入了法定休沐日。
据说太祖武皇帝曾突发奇想,打算把立夏大庆典改名为幻想嘉年华,最后被朝臣们以不合礼法为由劝止了。
说到庆典,那自然是少不了庙会和烟花了。
太阳下山,华灯初上。
陆家兄妹用过丰盛的晚餐,妹妹又花了小半个时辰回房补妆,这才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哥,好看吗?”
终于梳妆完毕的陆璎和走出小楼,朝着在池塘旁无聊喂鱼的自家哥哥征求意见。
她梳着双平髻,浅色眼影修饰着那一双温婉如水的明眸,眉心中央贴有一朵赤色三瓣花钿,左右脸颊各浮有一抹淡雅自然的腮红,衬得那对酒窝更加可人,唇上抹着与花钿同色的胭脂,鲜红欲滴有若樱桃。
与出色的妆容相互映衬的是精心挑选的饰品,陆璎和头戴蝴蝶步摇,耳饰珍珠流苏,胸前玉珠璎珞,手中轻罗小扇。
而她此时穿在身上的,正是来自哥哥的生日礼物,那件以皓白与朱红为主色调的齐胸襦裙。裙子胸前环有一条梅开枝头图案的装饰束带,裙摆长至脚踝,恰好能遮住金属义肢。
少女在原地转了个圈圈,裙摆翩翩飞舞,如夏花绽放。
“一枝红艳露凝香,芙蓉不及美人妆。”终于等到自家妹妹的陆晞和张口就来了个集句(注1),将手里用来喂鱼的饵饼全丢进池塘里,竖起两个大拇指,盛赞道:“妙啊,妹!你绝对会是今夜庙会街最靓的崽!”
他的衣着就简单多了,一身玄色宽袖直裾,外面没有披上配套的大氅,怕中暑。
“诶嘿嘿~”得到夸赞的陆璎和冒着花花,上前挽起哥哥的臂弯,“快走啦,哥!”
值得一提的是,兄妹俩没忍心丢下铆钉一条狗在家,大狗被陆晞和用弹性背带挂在身前,戴着口笼,套着牵引绳,兴奋地晃动垂下的尾巴。
狗男女……不对。
总之,兄妹两人再加上一条狗的奇怪组合就这么出门了。
庙会大街,火树银花,鱼龙灯影。
“人好多啊。”陆璎和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好奇:“我记得以前没这么多的。”
“毕竟咱们都十来年没来过了,不知道期间多了多少新花样。”陆晞和牵紧妹妹,以防两人被人潮冲散:“累吗?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
“唔要。”陆璎和嚼着颗冰糖葫芦,含含糊糊地回应着,“现在歇了,待会就找不到好位置看烟花了。”
“没事,我提前拜托同事帮忙占了位。”陆晞和挽着妹妹的臂弯,尽量让她倚在自己身上,替她分担重量:“从这到江边还有一大段路,咱们还是歇会儿再过去吧。”
“好吧,那哥你快点把铆钉放下来,她这样勒得慌。”陆璎和毕竟还无法适应长时间的行走,既然知晓哥哥已经有所安排,也就不再坚持赶过去。
“汪呜!”四脚着地的铆钉端坐在兄妹身边,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完全没问题。
两人一狗寻到一处推车小摊前的长条板凳,稍作歇息。不断有游人被陆璎和的容颜所吸引,纷纷侧目打量,更有甚者直接跑到摊前排队,假装买吃食,实则是为了多看上几眼。
许是春衫少年脸皮薄,又或是情场老手未出门,看到陆璎和身旁已有男伴,众人都只是在一旁默默欣赏,没有什么恶少招摇过市,见色起意,调戏良家小娘子的恶俗展开。
眼见着歇息得差不多了,二人一狗站起身子,准备继续出发。
“陆晞和!陆晞和!陆晞和在吗?”
一只金属发条小鸟不知什么时候盘旋在庙会街的半空中,发现目标后便朝着他俯冲而来。
“不在。”陆晞和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朝自己飞来的发条小鸟,跑到一处僻静巷子,用力朝远处一丢。
“陆晞和,紧急任务,紧急任务!”这发条小鸟在空中翻滚着,打了好几个旋才调整好姿态,又锲而不舍地朝着陆晞和飞去。
“我都请过假了,你去找别人不行吗?”陆晞和无奈道。
“疑似玄字级邪祟,疑似玄字级邪祟!”发条小鸟躲过陆晞和抓它的手,落在陆晞和右肩上,用力地啄着他的肩膀:“出动缉事长,出动缉事长!”
“我当初真不该把你这只小辣鸡造出来给自己添堵。”陆晞和咬牙切齿,恨恨地弹了一下这只发条小鸟,却不再推脱:“地点?”
“南盘街,南盘街!”
“行了行了,知道了。回去答复秦岳,他就是个扑该秦扒皮。”陆晞和把发条小鸟从肩膀上摘下,再一次把它丢了出去。
“扑该秦扒皮,扑该秦扒皮!”
发条小鸟聒噪地拍动金属翅膀,回去复命。
“……”
陆晞和低着头和跟过来的铆钉对视,不敢去看站在巷子口的陆璎和的眼睛。他心里暗骂自己中午的时候瞎夸什么海口、乱立什么flag,过了半晌才斟酌着开口:“我……我马上让阑夜和璐依过来接你,你跟他们先去江边观景台,我去去就回,今晚一定和你看成烟火。”
“我跟你去南盘街。”陆璎和一点也没纠结,“说好的,我负责提供必要辅助。”
“不行!”陆晞和立即抬头看着妹妹的眼睛,语气严肃:
“提供辅助和介入战斗是两回事。
“玄字级邪祟战力很强,一般的缉事也难以应付。
“而你现在没有足够的正面作战能力,如果和我一起去,不仅不能给我提供支援,可能还需要我分出心思去保护你。
“所以,璎和你不能……”
“那你带上这个。”陆璎和打断了哥哥的话,转而从袖袋里掏出一根试管,“一定要在烟火结束前赶回来,不许失信!”
“嗯!哥哥我一向说到做到。”陆晞和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只同款发条金属小鸟,让它捎给两名组员过来接陆璎和的口信,放飞后,便匆匆朝着南盘街方向赶去。
“这位小娘子,要我说啊,把你一人丢在这的你那男伴,可真不是东西……”看见状似分道扬镳的兄妹二人,一个满面油光的富家子弟以为来了机会,摇摇晃晃地走到巷子口,就要施展话术,向陆璎和搭讪。
“滚。”
正在气头上的陆璎和甩动金属尾节,抽在这不长眼的来人面前的地上,吓得他立即落荒而逃。
南盘街,密室。
“い……いやよ!”(不要啊!)男子绊倒在地,旋即被黑色的影子拖回,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粗壮的黑影缠绕上他的全身,滑腻的身躯陡然收紧,伴随着一阵嘎嘣嘎嘣的脆响,男人骨骼尽碎,断茬刺破皮肉扎出体外,惨叫声提到了极致,无比凄厉。
“嘶嘶……”填满了大半个密室的游动黑影享受完捉弄猎物的乐趣,张开血盆大口,将已不成人形的男子囫囵吞入腹中。
密室地上,满是恶臭的污秽,以及未凝固的血迹。
有血腥味。
陆晞和走在南盘街上,分辨着空气中的异味,寻找着源头。
警务司所能感应到的邪祟反应只有一个大致的范围,更精确的位置,就只能靠缉事们自己去探查了。
“是这里了。”陆晞和驻足在一处庭院外。
咚咚。
“开门,查燃气计!”
没有回应。
“门没锁?”陆晞和推开落锁的大门,直接走了进去。
庭院一看便是东国扶桑的设计风格,枯山水、茶庭一应俱全,角落里的竹制添水(欹器)装满水后自动翻倒,发出有规律的嗒嗒声。
“有人吗?”陆晞和问道,“空尼七瓦?”
依旧没有回应。
陆晞和啧了一声,径直走进庭院主屋。
房内一片漆黑,似乎没人在家。
他点亮桌上的一盏便携式鲸油灯,探查起现场。
扶桑那边的建筑风格,还有这展示台上摆着的倭刀,嗯,这家主人不是倭人就是精倭……
陆晞和顺手拿了两把展示架上的倭刀,确认过质量后,便从怀里掏出一张足额的银票留下,将两把倭刀一左一右别在腰间。
自己的那把兵刃过于惹眼且危险,不适合带着去逛庙会,陆晞和把它留在家里,没带出来。现在只能事急从权,再“买”一对。
屋内充斥着化不开的浓郁血腥味。
餐桌凌乱,吃剩一半的饭菜已经凉透,距离现在起码过一个时辰。
人都去了哪里?
叩叩。
陆晞和伏下身,屈指敲起地板,附着耳朵仔细倾听。
声音沉闷,地板似是实木的,但还可以听到底下些微的沙沙杂音。
“行了,发现目标。”
他半蹲在地,虚屈膝盖,斜举右手手肘,摆出擂台上倒地追击的架势,肘关节与肩关节处的排气口喷出大量蒸汽。
这里没人,陆晞和很想来上一句“毁天灭地”,但还是忍住了。
嘭!
金属重拳狠狠落下,实木地板被砸出个大洞,陆晞和立即将插有铝热剂的鲸油灯丢进洞里。
房子的震动由轻微到剧烈,陆晞和撒腿就朝着屋外跑去。
地板上脸盆大小的破洞一下子被撑得有澡盆那般大,一个巨大的、冒有火焰的三角脑袋破地而出,嘶嘶地吐着信子。
“所以你就是疑似玄字级邪祟?
“等下会来一个爱写日记的没鼻子秃头吗?”
陆晞和吐着这个世界没人会懂的槽,双手交叉抽出倭刀,摆起战斗架势,挑衅着从屋里滑行游出的蛇怪:“如果要吃我的话,最好快点。不然等下……”
蛇怪脑门上的火焰再度化作足以熔化钢铁的灼流,贪婪地吞噬着它的血肉。
“……就会这样。”陆晞和反握刀柄,疾步前冲,敏捷地绕开蛇怪燃烧的头颅,斩向它的躯干。
一刀,两刀。
十刀,二十刀。
趁它病,要它命;趁它烧,贪它刀。
陆晞和眼冒红光,不知疲倦地劈斩着。他手里的武士刀划开坚韧的蛇皮,破坏其下嫩白的肌肉组织,血液疯狂地从蛇怪身上一处处可怖的伤口喷溅而出,将庭院染得一片殷红。
一时间,竟分不出哪边才是真正的邪祟。
“让你他妈的搞事!搞事!搞事!
“让你他妈的吃人!吃人!吃人!
“让你他妈的破坏我妹生日!
“让你他妈的害我错过烟花!
“老子为今天筹划了半年啊!
“草!你!大!爷!”
陆晞和每吐一字,便出一刀,杀到兴起时直接踩着这蛇怪的身体,扶摇而起,咬牙切齿地吐出四字国骂。
借着义肢喷出蒸汽时产生的动力延时滞空,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旋风,斩向蛇怪高高抬起,不停扭动的七寸。
铮。
两把武士刀再也吃不住力,齐齐折中而断。
与它们一同断裂的,还有蛇怪坚硬若铁的脊椎。
燃烧的上半截蛇躯重重落下,下半截断口处,鲜血喷溅不绝。
“阿夜,信号,后务组。”陆晞和喘着粗气下达指令,随手丢掉断裂的刀柄,然后才想起什么:“哦,阿夜不在……”
啪,啪,啪。
门外响起了清脆的掌声。
“什么人?”陆晞和赤手摆好战斗架势。
“真是场精彩的战斗。
“在下本以为,只有将那位大人的血脉培养完成,在下才有可能完成任务。
“没想到,居然有更好的素材自己送上门来。”
声音的主人推门而入,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头顶高乌帽,身穿浅青色狩衣,样貌俊美,此时正一脸恬淡地看着陆晞和:
“初次见面,缉事大人。
“在下乃是扶桑阴阳师,安倍弦一郎,请多指教。”
说完,他朝陆晞和轻轻挥了一下手中的蝙蝠扇:
“さよなら。”(永别)
无数看不见的利刃刹那间穿透了陆晞和的身体。
血溅如雨。
——————我是开场五章死个主角助兴的分界线——————
注1:这里我想吐个槽,本来想找一句诗用在这里夸妹妹,让哥哥拽两句当个文化人。
结果查遍了大部分夸赞女性样貌的诗词歌赋,仔细看了半天,才从绮丽的词藻里看出字来,满行都写着四个字是“我想透你”。
剩下的小部分,要不就太俗;要不就太土;要不就整首诗的意境实在对不上。
最后只好退一步,选择玩个集句。前半句出自李白的《清平调·其二》,后半句出自王昌龄的《西宫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