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啪!
五彩斑斓的烟火在夜空接连怒放,似幻若梦。
“哥……”
陆璎和喃喃自语着,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她扭头回望城中方向,心思全然不在这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景色上。
“小璎姐,没事的。”一身玄色短打服的周阑夜边给铆钉梳着毛,边宽声劝慰道。
“是啊是啊,小璎姐,那可是组长呀!”手里拿着个大风车呼啦转圈、身穿淡紫色齐胸襦裙的李璐依也凑了过来,“组长可是超强超——厉害的!”
“嗯。”
陆璎和勉强朝着两人笑了笑,收起脸上的担忧,藏在心里。
“噗啊……”
超强超厉害的庚字缉事组组长呕出一汪带着肺泡的鲜血,看上去情况极为不妙。
他的胸口与小腹全是密密匝匝的小型贯穿伤,一眼看过去就好像马蜂窝般。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将玄黑色的宽袍直裾洇得绛紫。
“哦呀哦呀,还能站着吗,缉事大人~”那名为安倍弦一郎的扶桑少年暴露出恶劣的本性,围着陆晞和踱着圈,语调轻浮,带着一股捉弄猎物的愉悦:
“真是很不错的意志呢,缉事大人。您一定会成为很好的容器~
“在下最喜欢折磨您这样的硬汉了呢~
“顺便一提~在下已经于此处布了结界~如果对援军怀有期待的话,那最好还是快点熄灭这种想法比较好喔~
“在下曾经遇到过一位漂~亮的大姐姐~
“她也和您一样,是个意志坚定的战士呢~
“可是啊~当被在下操纵着身体~将她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杀掉时~
“嘻嘻,她一下子就疯掉了,求着在下把她杀了哟~
“看着她崩溃的表情,嘿嘿,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呀,在下ぼっき了呢~
“呐,不过缉事大人您放心,在下对男人没有兴趣~”
疼,
好疼,
非常疼。
对方在讲什么,陆晞和完全没听进去。
上次这么疼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是三年前,给自己装上这副义肢的时候?
是四年前,去救那群被采生折割团伙控制的幼童们的时候?
是七年前,一个人单挑试图欺辱妹妹的那群流氓的时候?
是十三年前,遇见那黑雾的时候?
这都什么和什么,乱七八糟的。
转什么人生走马灯啊,搞得我要死了一样。
死个屁。
“烟……火……”陆晞和虚弱地吐字。
“总之,先请您跪下——嗯,缉事大人,您在说什么呀?”安倍弦一郎自顾自地扳着指头数着即将施用的折磨手段,忽然见到陆晞和开口,便好奇地凑了上去,想听清他说什么。
陆晞和抬起右臂,直取向他的脖颈。
“啧,还能战斗吗。”安倍弦一郎扬起蝙蝠扇,轻松挡下陆晞和的右手,换回云淡风轻的模样:“那就再杀你一次。”
“好,吵。”陆晞和垂着手臂,弓着肩膀,胸口的血肉蠕动着,填补通透的孔洞。
伤口飞速痊愈,陆晞和身影一闪,瞬间从原地消失,鬼魅般出现在安倍弦一郎身前:
“你,话,好,多。”
陆晞和扬起金属义肢,一掌拍下,重重扇在弦一郎脸上,少年阴阳师那俊俏的左脸登时肿得老高。
“有意思,您真是太有意思了。”安倍弦一郎向后退了两步,摸了摸自己肿得像鹅蛋的脸颊,狰狞地吐出几颗碎齿,却是再也挂不住那份从容:“在下决定了,要请您死上三个星期。”
“白痴。”陆晞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被近战职业取得近身优势后,还不拉开距离的傻嗨阴阳师到底在想什么。
接上一个箭步,陆晞和再度冲到对方面前,左手握住安倍弦一郎的右腕,发力一拧,将他的右手连同着蝙蝠扇一起扯了下来,同时右手蒸汽喷涌,一记冲拳直取对方面部。
形式陡然逆转。
“疼啊啊啊啊啊!”
十七岁的天才阴阳师被打出了惨叫。
他想捂住自己被打得凹进去的鼻子,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手齐腕而断,只剩下半截白花花的骨头茬子,断口血流如注,染红了狩衣宽袖。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自己不是优势很大吗?他不是刚刚还重伤垂死吗?
为什么对方明明受到致命创伤却依旧生龙活虎?为什么他的速度不减反增?为什么……
他有太多疑问,但在这里,没人会给他答案。
就在安倍弦一郎因受到重创而失神的短短一瞬,陆晞和再度轰出蒸汽直拳,重重砸在他的小腹上。
少年阴阳师的五脏六腑都因为受力而挤向周围,脊柱响起一声脆响,后腰传来一阵剧痛,继而变得麻痹,最后所有感觉都消失不见——他再也无法感知到自己的下半身了。
安倍弦一郎吐出一瀑混杂着苦胆水的黑血,又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这个怪物一样的男子得势不饶人,毫不讲理地抓住象征阴阳师身份的高顶乌帽,把弦一郎整个人扯倒在地,随手将带着大团头皮与头发的帽子丢到一旁。
“我问,你答。”陆晞和屈膝顶在安倍弦一郎胸口,左手掐住他的脖颈,一脸冷漠。
“我都说,别杀我,求你别杀我……”鼻子内凹、脑壳秃噜的阴阳师操着滑稽的鼻音求饶,脸上涕泪血津横流,下半身因为瘫痪而失禁,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
“这是你养的吧?”陆晞和指了指屋内屋外搅成一团乱麻的蛇怪残尸。
“是……”
“一共养了几条?都在哪里?”
“就……这一条……”
“你的主君是谁?”
“大……大蛇大人……”
“真名?”陆晞和蹙眉。
“我……不能说……”安倍弦一郎脸色涨得通红,痛苦地摇头。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能说……”
陆晞和举起义肢,一掌劈碎安倍弦一郎唯一完好的左手,重复问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
嘭。
陆晞和还没开口,安倍弦一郎的脑袋已经如摔碎的西瓜一般爆开,红的白的溅了他一身。
……在这个世界,审讯工作还真是难以开展。
陆晞和瞟了眼地上的无头尸体,无言地站起身,走向角落的茶庭,准备清洗一下自己身上沾染的秽污。
“如果我是你,我会先怀疑一下那水有没有问题。”
熟悉的话音在背后响起,陆晞和回头看去,正是自己的搭档老陈。
“什么时候来的?”陆晞和问道。
“没多久。”身穿淡青色裾袍的老陈叹了口气,环顾着狼藉的现场:“进来时花了点时间破阵,结果就看见你把人摁在地上打。用了神通吧?”
“用了,被偷袭了。啧,我就这么一套正装,回头要找老秦报销。”陆晞和脱下脏污破败的裾袍和内衬,扔在地上,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脸上满是心疼:“哈,疑似玄字级?一条蛇怪,一个阴阳师,疑似玄字级。”
“没办法,能者多劳。别说玄字级了,真来了地字级,你也得上,江郡现在能打的缉事长就那么几个。”
老陈打了个响指,脚旁的土地钻出出一棵小树枝,上面挂着个帆布包:“拿去,换上吧。”
“呸呸呸,乌鸦嘴,什么地字级不地字级的——话说你咋想到要过来的?”陆晞和替搭档呸了几声祛晦,解开对方丢过来的布包,穿上里面用以替换的警务司公服。
“小璎都没啥看烟花的心思,明明先前念叨这事念叨了好久。
“想着她十有八九是在担心你,我就问老秦要了地点,来看下情况。”
老陈走上前,随手替对方整了整衣领。
“现在是什么时候?”换好黑色短打衫的陆晞和蓦然看向天空。
“刚过亥时一刻(21:15)。”
“那还来得及。”陆晞和手腕射出一道锁链捆住檐角,整个人向上跃起,飞上残破的屋顶:“帮忙清个场,我赶时间,先撤了。”
“不是??你倒是捎上我一起回去啊……”头顶紫花扭成个问号的老陈刚要喊住陆晞和,对方却纵跃几下,身影消失在了楼宇之间。
她叹了口气,随手朝着一人一蛇的尸体指了指,从地上钻出的小树枝化作茁壮结实的巨藤,其首如龙,将那蛇怪与阴阳师的尸体卷裹着吞入其中。
拖着长尾的焰火自空中纷洒而下,映出满江繁星。
何其烂漫的景色。
将疲惫感彻底屏蔽,陆晞和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半刻不到的时间内来到了沧阳江畔。
这里没有可供义肢锁链借力飞荡的建筑物,陆晞和只能焦急地在人群中穿行。
“汪!”熟悉的叫声,是认主的铆钉。
“啊,组长来了!这边这边!”
清脆的呼唤从不远处传来,李璐依兴奋地站起身,挥舞着手,吸引着陆晞和的注意。
终于赶上了。
“我来迟了。”长舒一口气的陆晞和走上前去,和三人还有大狗汇合,“对不起。”
“人没事就好。”陆璎和摇了摇头,拍了拍身旁的蒲团,“哥,快坐过来吧。”
“组长!这次的玄字级长什么样,厉不厉害?
“啊!还有!组长,你真的让小璎姐站起来了诶!
“真是太好了!
“周阑夜他今天看到小璎姐的时候,下巴都惊掉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露出那么夸张的表情!”
甫一坐下,李璐依就像一只小麻雀,围着陆晞和叽叽喳喳地说这问那。
“你就让组长先歇会吧。”周阑夜无奈地将她拉了过来,捂住她的嘴,让她消停点:“还有你不也是,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惊叫得半条庙会街的人都看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遇上采花贼……喂!你干嘛!”
李璐依狠狠咬住周阑夜捂着自己的手,嘴里呜噜呜噜:“采花贼,还不快放手!”
“你倒是先松口啊!”
“哥,这俩人到底定亲了没啊?”看着在面前打打闹闹滚作一团的两人,陆璎和附在自家哥哥耳边,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上次顺口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忙做媒,差点没被他们俩加起来怼死。”
“噗。”陆璎和失笑。她依偎在哥哥的肩头,看着江面上不断绽放又消失的绚烂花火,又想起了什么:
“哥,你有看见花花姐吗?
“她前面说去洗手,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
“……哥?”
“呼……哧……”一天没合眼的疲倦感加上神通的副作用一齐袭来,彻底放松下来的陆晞和直接坐在蒲团上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汪!”
试图加入那对闹腾的欢喜冤家的铆钉看见这一幕,靠了过来,想叫醒陆晞和,免得他被江风吹出风寒。
“没事,铆钉,让他睡吧。”
陆璎和对着铆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动作小心地将自家哥哥放倒,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躺得舒服一点。接着她又拆开陆晞和压着的蒲团,展作一张薄被,替他盖好。
做完这些,陆璎和轻轻地挠着哥哥熟睡的脸庞,抬头看着夜空,眼里倒映着光天的花火。
“哥,辛苦啦。”
哗——
终场的烟火绚烂到了极致,将沧阳江畔照耀得有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