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实,我们大概走几天?”
“五六天的样子。”坐在对面的女孩子麻利地回答,“现在刚入夜,道长你可以靠着小灰睡会儿。”
道长乖乖地应了,摘下面纱,相实帮她铺好衣服,吹灭手里的灯,动作轻柔又慈爱。
相实是之前那个很会顶嘴的郎中的妹妹,他们一家从京城搬来,对临柱相对熟悉。徐大人自己离不开,就让相实做道长的丫鬟,平安送过去,平安接回来。
“毕竟道长一副深山里出来不谙世事的样子。”哥哥说,“京城水深,她一个小女孩整天贫道贫道地自称,说白了还是一个小女孩——被纨绔子弟纠缠上怎么办?老男人就更可怕了。”
妹妹点头:“不能让道长摘掉罩纱。”
“你也是,”哥哥又说,“临柱染病严重,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相实把鱼往猫的食盆里放:“我会注意,不必太担心,道长说过染病一次又痊愈的人不会再得的。”
“三句不离你的道长。”哥哥摇头。
妹妹红着脸直言不讳:“她救了我,我喜欢她。”
原本蹲在食盆边的猫咪突然就发了脾气,爪子一掀,把食盆打翻在地。它顶着一张毛蓬蓬面无表情的脸,冲相实凶狠地挥了几爪。
相实后退一步,转而目送它在房间里昂首阔步地走来走去,似是在寻什么东西。
“它在找啥?”哥哥好奇。
“你主人在侧屋配药。”相实懂,指着右边一扇门。猫咪眼睛一亮,喵喵叫着就要往那边跑,相实威胁它,“你最好不要去,上次打翻三碟药,道长要我把你扔荒山野岭去你不记得了?”
-哼,臭女人,仙尊说的气话,你还真敢做。
猫不甘地蹲坐下来,用圆滚滚的眼珠子和胖胖的下巴瞪着她。
“这猫可真逗!”哥哥哈哈大笑,“你看,它懂你在说什么,它在狠狠地盯着你呢。”
是的,相实若有所思地想,你看,它现在还在瞪着我呢。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灰猫温顺地偎在女道长身边。车帘太轻,颠簸时晃动起来,泄进来的月光使它的眸子像某种无机质的幽蓝色岩石,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她不舒服地缩了缩身子。
道长养的猫,果然和寻常的不一样啊。
第二天,谁也没料到的,银徵越晕车了。
当她揉着额角强忍翻江倒海的感觉时,还寻思自己是不是被感染了,毕竟最近操劳过甚,内脏虚疲。
当想要呕吐的感觉涌上来时,银徵越震惊,什么?本尊在孕吐吗?!
相实担忧地凑过来,帮她拭去嘴角的银丝:“道长可是晕车了?”
她接着自问自答:“也是,这几天常下雨,车子走得颠簸。”
晕车?
银姬撑着她的手臂直起身子,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相实一面叫停车夫,一面同她解释:“马车太颠簸人就会这样,浑身不舒服。”
她们下车歇了一会,待银姬的不适减轻一些,这才接着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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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确定那个神医会经过这条路?”
荒山间一条土坷垃路旁草丛里,蹲着两个拿刀的彪形大汉。
其中一个揪着地上的草叶子,放到粗大的指头间碾磨,碾得满手绿汁。他讲话有些大舌头,字与字之间黏黏糊糊的,听着很不舒服。
他又开口:“大哥,咱儿都在这蹲三天了。”
旁边的汉子不耐烦地说:“有点耐心成不?小四的消息很少出错,再等等。”
那大汉撅着嘴,嘟嘟哝哝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那么神……要是治不好,咱部落就要不战自降了。”
说着,有稀稀拉拉水珠滴在草叶子上。
“成,”他扯过防水布子罩在两个人身上,“又下雨了,咱儿周围这么多树,老天可别劈到咱。”
“净想些丧气没用的。”大哥摸了摸他的脑袋。
“靠!你小子头这么油?!”
夜时,暴雨磅礴间,隐约有车轱辘声从远处嘎吱嘎吱地压过来。两个大汉来了精神,拨开草叶向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出现在漆黑的雨幕里。
“快!!”大汉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握紧了手里的弯刀,“来了来了!”
“那个……相实,把灯熄了吧,贫道想睡会儿。”银姬趴在猫咪身上,有气无力道。
相实一直打量着车外,闻言却不依:“这片与西戎相接,不安全呢!”
银姬不爽地啧了一声,还没等她说话,车厢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仿佛被重物从旁边狠狠撞上。车头马声一阵嘶鸣,猛然停下来,惯性使她狠狠撞在相实身上,两个人痛叫一声。
“哪个是神医?!”
电闪雷鸣下,一个彪形大汉顶着一脸凶相,挥刀砍烂车门,钻进来用不熟练的夏语吼道。
敌袭。
银姬双眸一沉,下意识就要出手,直取那大汉仰起的咽喉。
五指欺上喉结的一刻,两人俱是愣了。
那大汉闪电般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先笑起来:“美人儿,你在抚慰本大爷吗?再使点力啊,哈哈哈!”
银姬的脸色难看至极,该死,挣不开!
“道长!!”相实在她身后着急地喊着,“蛮子,你抓错人了,我才是神医!放开她!”
大汉嘿嘿一笑,把穿道袍的女人拉过来牢牢箍住:“你这小妞,这不是不打自招么?到京城了跟你们大皇帝说,就说我和大哥借你们的道士用几天,过段时间就还你们。”
奈何他说话太黏糊,不清不楚惹得相实变了脸色:“你说什么?!你们要对道长做什么?!”
她二话不说,抄起被雨浇灭的油灯朝大汉头上砸去,灰猫也乘机扑向他箍在银姬身上的手腕骨,阴蓝色的眼里杀机毕显。
大汉吓一跳,却不是被这两人,他一把抓住女道士手上的刀刃,刃尖堪堪停在他胸口半指处。
他忙不迭夺下刀子,一转身将怀里棘手的女人抛下马车:“大哥接好!小心哩!这婆娘会武功哩!”
说着,他也跃下车,刀背狠命拍在马屁股上,嘴里爆出一声呵响,马匹受了惊,撒开蹄子猛地往前狂奔起来。
相实一击未中,被飞奔的车子攀住破损的车门伸脖往外面看,只能瞧见一片漆黑,耳边也只有瓢泼的大雨声。她眼露绝望,抓住想跳下车的灰猫,灰猫扭头朝她龇牙咧嘴地咆哮,獠牙毕露的样子凶极了。
相实也凶:“你叫什么?你以为我不想下去?!要不是道长向我打手势说要照顾你,到京城等她,我才不管你这臭猫!!”
灰猫立起的瞳孔一愣,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
她吼完,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把银姬刚才刺杀时趁机塞她袖子里的药方和手谕掏出来,看着上面纤秀的字,眼眶酸涨。
道长希望她替她做完剩下的事。可是……她能行?治疗这场瘟疫?
车夫还昏着,车外黑雨如注,轰鸣的落雷在马车顶炸响,雨水从木板的破隙中漏进来,车厢里湿漉漉一片。
相实突然一把抱住头哭起来,也不知是在哭被掳走的仙人还是哭她自己任务艰巨,她怎么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猝不及防,她从没遇过这样的事。
她该怎么办?
灰猫突然咬住她的衣袖,往车头的方向用力扯了扯。
它的力气大的不行,扯得她扑到车夫的座板上。
相实歇了哭声,懂了它的意思。她知道自己第一步要做什么了,她收好药房和手谕,执起缰绳和马鞭,惊慌失措的马慢慢安静下来,冒着大雨一路向前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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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快点!!”汉子在前头呼哧呼哧地跑着,“雨太大了!”
大哥扯着那女道士在泥泞的山沟里疾走,他注意到弟弟手上的血迹,嗓音顿时划过雨幕:“你受伤了?你受伤啦?!!在这种时候?!!!”
这是刚刚抓刀子时割的伤,大汉这时才想起现在疫情严重,跟着恼火地吼了一声,转头冲女道士凶狠道:“臭娘们,要不是咱儿兄弟还等着你救,本大爷早一刀削了你!”
他大哥怒骂一声蠢货,止住他:“放你他娘的狗屁!你要是感染了,还得靠这位姑娘,你他妈还这样说话!”
大汉一愣,挠了挠头:“哦,哦哦……”
他哥又骂了一声蠢货。
银姬,“……”
她想牵出一个嘲讽的笑,奈何身子太弱,刚刚被拖着走时脚踝狠狠地扭了好几次,这会儿正钻心刺骨地疼,维持正常表情都难了,哪还能笑得出来。
被叫做大哥的汉子表面上说的客气,那一瞬间望着她的眼睛里却充满了狠戾。她才不信这帮人真会好好待她,利用完后估计命就交代在那里了。
她得设法逃走……还有相实那个女娃,她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京城。
银姬抬抬眼珠子,望着天空狰狞的闪电,雨水噼里啪啦砸在她的眼睑上,闪电变得模糊扭曲,连带整个世界也抽象起来。
很快他们遇上一片黄土的陡坡,雨天湿湿滑滑。坡下则是暴涨的滔滔江水。
兄弟俩不得已放开银姬,叫她别搞什么小动作。
“你,”大哥掏出一根麻绳拴在她腰上,另一头绑在自己手腕上,狠狠扯她一把,“走我们俩中间!”
银姬第一脚踏在近乎垂直的陡坡上时,就知道这是一个逃脱的绝好机会,但也恐怕凶多吉少了。
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微弱的叹息声在鼓点般爆裂密集的雨点里很快被吞噬淹没。灰衣的道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两指粗细的麻绳悄无预兆地断裂,她仿佛被绊了一跤,身子一歪,跌落着滚了下去。
前面的大汉大惊,滑下去就要去抓她,腰间却被一道巨力拉住,他心急火燎地往腰间一看,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