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妈的绳子怎么缠自己身上了?
后面的大哥也看出情况不妙,大骂一声:“臭娘们!!”
他挥刀斩断绳子,“快追!”
纵然兄弟俩反应不慢,但损失的这两秒足够她将他们远远摆脱了。银姬知道自己的双脚已无法行走,干脆顺着山坡滚下去,至于会不会撞上突出的木刺和石块,那便听天由命。
他们赶到坡下时,最后一眼便是那个夏族女人的身影被急湍淹没卷走,消失在河道尽头的场景。
两人无措的站了一会,弟弟扭头,求助地看着身边的大哥。
大哥率先开口:“你先回去,多叫些人手,把手包扎一下,我顺着河道找一找。”
那汉子点头:“你注意安全,这一带野兽很多哩!”
大哥面色沉重地望着暴雨中的河流,天空已经不再打雷,云层稀薄,远边的森林黑压如魑魅魍魉。夏族女人果真能刚烈到这种地步,他还来不及把软话说足,就让她逃走了,只是这种潮湿的森林里面,她又能逃到哪去呢?
说起来也是愚刚啊,一个人想要手无寸铁在夜晚的森林里存活,即便是族内最勇猛的猎手,都不敢托大做这样的事。
他不爽地啧了一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河滩里前行。
女人这种生物,麻烦透顶。
森林某处。
“咳咳咳!”一个女人从巨大的瀑布下挣扎着游出来,趴在岸边的石头上,死了一样许久无声无息,任凭稀稀拉拉的雨点拍进她湿透的破烂衣服里。
即使用秘法保持住神智的清醒,这具身体差不多也快到极限了,再强撑下去,说不定会出什么不可逆转的损伤。
银姬迷迷糊糊地思考着这些,面条一样在石头上翻了个身,从前襟里取出一支银色的簪子,握在手里。
那只手一路上被划出数不胜数的伤口,为了在激流中固定身体曾死死抠住河底圆润的岩石,指甲被劈开,指尖血肉模糊,在水里泡久了变得皱缩苍白,就像尸体身上脱落的死皮。
即使经过雨水和河水的冲洗,她身上的血腥气还是一点一点飘开,若有若无地在树林间萦绕。
在击杀掉第二条趁机偷袭的蛇后,银姬终于没了力气,软绵绵地昏了过去。
她的手松开,吸饱生灵的血的簪子落在泥泞的草地上,黑森的夜晚里反射妖异的红光。
野兽们忌惮着那抹红光,不再敢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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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姬醒来时,脑子里只剩了一半的记忆。
“醒来了?”
美人儿忍着浑身的痛,在床上艰难地爬起来,澄澈明亮的眸子警惕地看着床边的男人。
男人放下手中的药碗,不容分说地站起来,将伤者翻个身躺好在床上,湛蓝的眼睛暖暖的:“你伤势重,乖乖躺好。”
银姬不能动弹,更加警惕地望着他,瞳孔几乎被她缩成一道细缝,就像野兽那样。
男人心里自嘲的笑笑,人怎么可能会有野兽的眼睛呢?
他寻思着自己会过度惊吓到她,试着放软冷硬的语调,轻轻道:“失礼了,在下是住在这附近的猎手。姑娘那日重伤昏迷在瀑布旁边,碰巧让在下发现。”
随着他说话,女孩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下来,睁大一双眸子望着他,模样像是发现了新草的幼鹿。
男人被她这样看得愣了愣,定下神接着道:“当时情况危急,在下便自作主张,将姑娘带回来疗伤了,见谅。”
女孩静静看着他,依旧不说话。
男人也不追问,将手里的伤药放在桌上后往外走,边说:“姑娘好好上药,在下不多打扰了。”
他关上门,屋子里重新变得寂静黑暗。
银姬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她的脑子现在是一锅浆糊,从过去到现在,上下数十万年的记忆像咬尾的蛇交缠在一块儿,难受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女孩深吸一口气,静静思考自己是怎么落到这一境地的——所用的是凡人的脑子、脑子在漂流时被撞了不止一次、她在水里缺氧窒息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还强行用秘法保持清醒——好吧,怨不得它有所损坏。
想不到有一天她也会落得这样的境地,倒是有意思得紧。她像个小孩一样笑起来,眼底一派天真无邪。
等笑够了,她想起相实和小灰,想起自己的任务,本来是要去京都帮助夏皇,结束这场瘟疫的。
至于夏皇是谁、为什么要她结束这场瘟疫,就不得而知了。银姬张着眼睛想了很久,勉强得出一个结论,兴许她是为了还那什么夏皇一个人情才下的凡,她平生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不过,帮助凡人可是违反规矩,会被戒雷劈,会倒退修为的嘛。
显然她已经忘掉这些规矩都是谁定下的,满心只以为自己还活在上古际代里。
她开始犹豫这一推论的准确性,但是心里那一股急迫感又使她坐立难安,恨不能立马下床一口气跑到临柱去。
银姬苦恼地闭上眼,心想,等能走了,就赶紧去都城看一看好了。
次日。
银姬恢复的速度很快,出乎意料的快,两条折掉的腿骨勉强能够行走。她自己上了药,换掉绷带和纱布,撑着木杖走到屋外面,看上去精神十足。
那个自称是猎手的男人又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菜粥。银姬仔细地打量他,昨天被头痛所扰,甚至没有记住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子,现在她看到了。
女孩眼里划过一抹惊艳。
不得不说,真是漂亮。
是那种冷酷的漂亮,深海一样的眼睛,鼻梁和唇形的轮廓看上去不近人情。麻布衣下健硕的肉体充满生机,却不显得浮躁,相反只有对自己肉体千锤百炼的人,才能将力量完美蕴进肌肉里,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女孩讥讽地想,只是猎手?呵,还真是低看自己。
笑倒是高高兴兴地笑起来,看上去就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她拄着拐杖迎向他,被水泡坏的喉咙不熟练地吐出一两个字:“恩,恩公。”
男人马上又愣住,嘴唇抿起,看上去更加冷酷:“姑娘怎么起来了?你还需要——”
“不,不用,”她摇摇头,“贫道是修,修仙之人。”
男人摇摇头,将女孩拦腰抱起,放一个易碎的瓷器一样放回床上,嘴里认真道:“便是修仙之人,也要注意身体。”
神色认真到有些憨。
老家伙银姬歪头看着他,骨子里的劣根性冒出来。哎哟,这小伙无知得真是可爱。
从男人的视角看,这个自称道士的小姑娘冷笑一声,指着他鼻子振振有词:“你,咳!不,不能像对一个小孩一样对贫道,贫道的岁数恐怕比你的祖爷爷还要大……”
话没说完,男人嘴角一勾,忍着笑意说:“不错,看着比昨天精神多了。”
银姬若有所思地住了嘴,没有说话。
她本来要继续逗下去,看到那男人笑起来的样子却一时失了言语。
怪了,她居然觉得这笑容很熟悉,连着这幅景象也很熟悉。这个人这般眼熟,她应当是在哪里见过。
哪儿呢?
脑中的记忆像一团乱麻,稍微一回想便揪心的疼,她眼里露出一抹痛色。
她放弃回溯记忆,拽住男人的衣角,声音嘶哑:“恩公,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搅着粥沉默了很久,银姬耐心地等着他把眼睛从木勺上移回来,这个人对她掩藏了身份,此刻也在想要用什么假名好吧。她不在乎,只是恩公恩公地叫,总觉得自己被凡人占口头上的便宜,怪不舒服的。
男人的视线收拢回她身上,异族才有的眼瞳此刻看上去认真极了,幽蓝里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在下谢远,字扶阳。”
银姬应酬地赞美两句:“扶阳……好名字。贫道可以这样唤恩公吗?”
谢远定定看了她半晌,头发从肩侧垂落下来,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打下大片阴影。他的神情隐没在阴影里,叫银姬捉摸不透。
什么啊?听出老身的敷衍所以兀自不满着吗?
那人突然问她:“道长有俗名吗?”
“我?”银姬咧咧嘴,“贫道无父无母,自取单字为银。你唤我道长即可。”
那人又是一阵沉默,银姬估计他在揣测她言的真实度,很快他回神过来,舀起一勺粥送到她唇边:“张嘴。”
女孩依言张嘴,咽粥的时候又不满地嘟哝,什么多谢不过贫道有手自己可以喝粥不要像给小孩喂奶一样喂她之类。或许她认真在抱怨,传进谢远的耳朵里却跟撒娇一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无意识地捏紧勺子,他能看到道长纤细的脖子,吞咽时小巧的喉结若隐若现。
他很快把视线挪开了。
“你在看哪里?粥都掉被子上了。”女孩拿过他手里的勺子,语气疑惑,“扶阳君呐?”
谢远将头扭回来,擦拭着被子老实道:“对不起。”
好像在躲避什么,这个温顺而沉默寡言的猎手紧绷着脸,很快离开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