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只生长一种特殊的，茎秆细长的植物。花穗莹白，纤软柔弱，一点微风就能让它们羽毛一样飘摆，但是扎在地底的根茎的坚韧程度，甚至远胜金石。
这是羽渡草群。
冬天埋葬的枯茎败叶尚未完全分解，干巴巴地粘在地表，像一层坚硬的壳子。银姬将它们剥下来，清出一块空地，预备做午饭生火的燃料。
她的手边躺着一只枯茎绑住的雷鸟。那只鸟大概被击昏了头，软趴趴地躺在地上，尚还有点微弱的呼吸。
羽渡烧出的火，温和稳定，色泽比平常的神火更鲜艳一点。当靠近燃物底部的火焰变为绿色的时候，除非周围再无可之物，这撮火苗可以一直燃到世界的尽头。不过——
（银姬帝尊竖起大拇指）
羽渡牌烧烤，味道简直不要再好。
银姬掏出背后的剑，化成匕首大小，麻利处理了那只肥不拉叽，几乎有两个她大的雷鸟。
她把胸部和腹部的肉切成均匀几块，抹上海椒预备熏成肉干。翅膀和腿部的肉趁新鲜烤了，碎盐和孜然洒在肉上面，烤化的肥油冒出滋滋的响声，一点一点滴在木炭上，溅起几颗火星。
银姬抽动了一下鼻子。
要命，还是这么香。
鲜烈至极的肉香诱惑般顺着风向传得很远，明明几乎是空旷无物的草场，一时间却很快围上来一群不速食客。
它们大约不怎么见过生人，土生土长在这片草地里，还保留着适应原始竞争的低等灵智，因此在她面前总显得有点单蠢，又有点可爱。
她把几块还未烘烤的肉抛到它们跟前，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小兽兴奋地掠食，互相争夺打闹。
这时，不远处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银姬发觉出什么，却依旧保持着烤肉的姿势，没有动作。
须臾，一只毛茸茸的灰色脑袋从羽渡草丛里探出来，粉嫩的鼻尖一合一张。
感觉到周围没有危险，它小心翼翼地爬出来。
银姬目不斜视，余光静静打量着它。
小兽抖抖耳朵，好奇又犹疑地盯着仙人和烤肉，又扭过头，看着其他小兽打斗的热闹场景，尾巴轻轻摆动着。
接着，它站起身，往仙人身边再迈几步，灰色的毛几乎蹭上她。
它紧挨着仙人蹲坐下来，等了一会儿。似乎感觉到她对它没有恶意，小兽放宽心，湛蓝色的竖瞳紧紧盯住火架上滋滋作响的烤肉，尾巴欢快地摇起来。
哦？
银姬奇了，相比于生肉，它更喜欢熟食？
烤好的第一批肉里，银姬用木叉拨弄出几块，拿神力温凉一点，抛到灰色小兽的跟前。
“咪呜~”
它伸着舌头，张开小嘴打了一个哈欠，接着飞快地叼起肉块，三两下吞进腹里。
近距离观察后，银姬有些不确定这只小兽的品种了，苔原出没的猫科动物一般是猞猁，这只体型明显偏小，毛也不长，纯净的灰色，爪甲又短又软，应当是南边跑过来的家猫。
小兽津津有味地吃下那几块烤肉，舔着嘴巴亮晶晶地看着仙人，“咪呜咪呜”地叫唤起来。
“还想要？”
它点头。
“没了。”银姬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地在它面前吃起来。
小兽叫得越来越大声，最后身子一弓站起来，竖着尾巴紧贴着她绕圈圈。
银姬趁势把手放到它弓起的背部，撸了一把。
嗯，这手感不错。
银姬没控制住，手放在小兽的脖颈，顺着蓬松柔软的灰毛又撸了一次，直到尾巴根部。
她想起来，这小兽的模样很像一种短毛猫，通体纯灰，眸色湛蓝。只是它生的过肥，让她错认为是介于猫和猪之间的新物种。
小猫不满地折起腰，嗷呜一声就要朝非礼它的手上咬去。
仙人恶劣一笑，放下烤叉，忽地将小猫整个捞起来，四仰八叉地抱进怀里。
她控制不住地叹了口气，茶褐色的眼睛里满当当都是暖意。
真满足……
小龙徒弟养刁师父的胃口，一日不吸龙浑身不自在，天知道他下去之后她掐断了多少次前去探望的念头。
这几日她时常在心里奇怪，明明只在一起生活了寥寥几年，为什么从对方那里所获得的习惯会这么多？当他一走，这些习惯也一并拔起，心里兀地空出一大块来。
心里空落落的仙人急需撸猫安慰。
被撸遍全身的猫咪浑身炸毛，一边挣扎一边拖长调叫唤起来。
“哟，巨蛋少年啊。”仙人瞄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地方，笑眯眯地挠挠小猫的下巴。
“咪呜！！”小猫貌似听懂了，叫声愈发凄厉，方才还在挣扎的四肢紧紧并拢，猫爪拼命捂住肥脸。
“哈哈。”仙人一双美目笑意湛然，她松开小猫，任由它飞蹿进草丛里不见踪影。
过一会儿，她包起剩下的肉，扑灭火焰接着上路了。
照耀在羽渡草原上的阳光温暖发亮。
只是未曾料想，这天晚上的时候，银姬又见到了那只灰色的短毛猫。
她已经走进接壤魔谷的第一片森林里，雪山上流下的融雪汇成溪流经过此处，滋养着这片土地。
就蹲在溪边洗脸的当口，猫咪拖着一头体型是自己十倍大的鹿爬到她脚边，舔着嘴巴冲她咪呜咪呜地叫。
银姬疑惑地看着它，猫咪走过来咬一会儿她的衣角，又走到死鹿边咬咬它的皮毛，不停舔着嘴巴，一副食欲旺盛的样子。
“想让本尊帮你烤肉？”她懂了它的意思，“没门。”
小猫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湛蓝的眼睛泛起水色，它忽然就地一滚，扭着腰露出肥软的小肚子，前爪挥舞着，攀住仙人垂在身侧的手就要往自己肚子上放。
“咪呜~咪呜~~”
嘶，好嗲！
银姬震惊地看着这只猫，任由它捉住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撒娇。直到它的脸蹭上她的指尖，湿软的小舌头舔上指侧。
“唔！”
银姬浑身一激灵，猛地一个后退，与它拉开距离。
小猫疑惑地喵呜一声，眨眨眼睛，小而胖的身体突然变大，眨眼间比银姬还要高。短胖的猫脸平添几分凶相，看着更像一只妖化后的猞猁。
它低下大脑袋，亲昵地蹭仙人的肩膀，她半边身子淹没在它脖颈的长毛里。
银姬捧住大猫的脑袋无言地看着它，半晌，老实道：“变小一点……更可爱。”
大猫咪呜一声，变回原本短短胖胖的形态。
银姬乘机拉开距离，捡起剑向前面走去：“本尊帮不了你。回去找你主人。”
小猫委屈地叫唤几声，拖着死鹿执拗地跟在身后。
银姬权当没看见。
三日后，魔谷境内。
汴谷最大的客栈下，一个灰衣小仙站在柜台前，台阶外的红灯笼照在她身后黑布包裹的巨剑上，光线和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面部。
“掌柜，一间中房。”
掌柜的是一个挽紫纱裳的妖娆女子，头上的犄角弯曲而狰狞，显然是一位修为高深的魔族。
她打量一眼面前的客人，随即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掩嘴打了哈欠，从身后取出一枚镶银的木牌抛到桌上，语气慵懒，“得，客官住几日？”
灰衣人将木牌收进袖间，“一晚。”
“成交。看您是外地来的，就不收您金铢了，十两纯银有吗？”
灰衣人从贴身的包裹里取出一个小布囊，打开，里面是些零碎的妖币和碎银锭。她认真地数了数，拣出相应的钱数放在台上。
掌柜漫不经心地看着客人拘束的样子笑，一面唤：“谷仔，送客官去中房。”
小二远远地应了一声，哒哒的声音跑过来，却是一匹人首兽身的马。
灰衣人的嘴角掠过一丝讶然。
妖族和魔族什么时候相处的这么好了。
说起来，妖与魔之间没有什么严格的区分，不过多数魔族要生犄角，长在身体任意地方；而能化形成半人半兽形态的，非妖族不可为。
见她迟迟不动，掌柜的撑着腮笑道：“让客官见笑了，那孩子是混血，生得别致了些。”
灰衣人沉默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别的意思。
掌柜的一面卷烟，一面目送那客人上楼，目光里带上几分思索。
从哪儿看都寻常，为何让她觉着些古怪？
许是走路的姿势，虽然淡淡，依旧看出战场的痕迹。
进了厢房，她坐在床沿边，摘下沾着草叶的幕帷，褪下外面已有几分脏污的灰衣裳，露出绝美的容颜和洁白的里衣。
她解下白色的发巾，松开小腿上的绑带，乌墨的长发泻落，缠上光洁细嫩的双足。
窗外细碎的风吹进来，桌上的红烛摇曳一室昏黄。她适应着光线摸索到唤热水的铃铛，叮叮当当摇起来。
“咪呜~”
窗棂上出现两只灰色的小爪子，紧接着是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脑袋，顶着两只支棱的猫耳朵，张开嘴开心地叫唤着。
-又找到您了。
肥软的身子灵活一翻，四肢轻盈地落在木地板上，小猫很快凑到仙人光裸的足间，亲昵地蹭来蹭去。
仙人的表情已经木然。
常言舔狗舔狗，没想到竟能让她遇着只舔猫，区区几份烤肉便被收买得彻底，一跟便是一路。
她看着小猫缠在她足尖的尾巴，感到困惑，若是不摆脱，它会这样缠着她，一直到哀崂吗？
仙人双手撑在床板上，身后窗户大开，皎洁月辉照耀其上，一身里衣素洁得仿佛发出白光，晃进小猫湛蓝的眼睛里。
它把眼睛眯得更深，毛茸茸的脑袋依赖般枕在仙人脚踝间。
不知为何，它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夏莲。
他也是这么看着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