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沈旭醒来时,感觉不太对劲,记忆中最后一刻他已经冷到麻木了,浑身没知觉,但现在却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体包裹在一床厚厚的被褥中,温暖得他想哭。而他自己,衣服全不见了,光溜溜的就穿个小裤衩。
被褥是花布被褥,可能用了很久了,上面的花被洗得残缺不全,已经呈现灰扑扑的样子。
小沈旭推开被窝,走下床,掀开一扇老旧的木门,来到一间很旧很小的木屋子里。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甚至看不到煮饭的电器在哪里,只有屋子中央有一个漆黑的炉灶,门后竖着一个掉漆的折叠桌。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昨晚他进入这间屋子时,已经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所以记忆里没有装载。
他打量着屋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个漆黑的炉灶,而是挂在木质墙壁上一张照片,照片是一张数码照片,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年头,想来不短了,装裱的相框都掉了漆,里面的照片已经发黄。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笔挺警服的年轻人,剑眉星目,高高的脑门和鼻梁,显得英俊过人。不过年轻人穿的军装是深色的,不是现在的蓝色。
小沈旭多看了几眼,只是因为它是这间屋子里唯一有色彩的东西了,几眼过后,他就不敢兴趣了,推门走了出去。
推开门时,木门把门头上的灯泡撞得来回摇摆,撞在门上发出咚咚地响声,看着这个灯泡,小沈旭才记起自己昨晚最后看到的就是它。
想起了自己昨晚的确是推开了这扇门,但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还有自己怎么到床上的,就更没印象了。
走出门,他就看到个门前的菜地里,有个佝偻的背影正在忙碌,理理菜叶,拔拔草。
小沈旭跑过去,站到佝偻背影的身后,喊了句:“老爷爷。”
佝偻背影似乎站直了些,但还是弓着个背,转过身面对小沈旭,花白的头发,皱纹横生的脸,但依稀还能看出屋内那张英俊青年人的模样,只是剑眉星目变作了慈眉善目。
小沈旭好奇地看着老人,问道“老爷爷,是您救了我吗?”
老人点头,“是的,小娃娃。”
小沈旭又道:“谢谢您。”
“不用了,小娃娃。”老人笑道:“昨天晚上听到开门的声音,以为我这糟老头子终于遭贼了,没想到看到你这个小娃娃躺在地上。”
老人又问道:“小娃娃,你来我家做什么?”
小沈旭扭捏地道:“对不起,我,我是不小心进来的。就您家门前亮着灯,还没有关门。”
“哈哈,没事,我不怪你,我可很久没遇到你这样的小娃娃了。”老人爽朗笑道:“你还去了其他人家吗?”
“嗯,但好像都没有人在。”
老人摸着小沈旭的头,“是吗?还好没有人,有人的话你小娃娃几天可就不在喽。”
小沈旭听出了老人的话外之音,“他们都是坏人吗?”
老人含笑摇头,“不,不是,但也不是有善心的人,他们会把你丢出来的。”
“这……”小沈旭心悸地拍拍胸口,咽了口唾沫。
“没事,你选对了。”老人道:“你运气不错。”
是运气吗?其实也不全是,老人心善,才在门口挂了盏灯,也不关门,才让小沈旭“有机可趁”。
小沈旭想说什么,被老人伸手拦住了,“进屋说吧,外面凉。”
说完,老人拔了棵青菜拿在手里,看了看小沈旭,又拔了一棵,拿着往门走去。
小沈旭小跑跟上。
进了屋,老人找出个已经有些锈迹的铁盆在门口的水管处接了水,端到屋里来,把青菜放到盆里清洗。
小沈旭看了,滴溜溜跑过来,蹲在盆边就拿起剩的那棵青菜去洗。
老人看了看他的小脸,呵呵地笑了:“小娃娃,在家经常帮妈妈干活吗?”
小沈旭点头,炫耀般地说:“对啊,我什么都能干,洗碗扫地,不过妈妈不让我洗衣服,也不让我煮饭,她说我会还小,弄不好,其实我都会的。”
“呵呵,你的确还小。”
小沈旭急道:“我不小了,我都能做的,还能帮妈妈买东西,搬东西。”
老人闻言一笑,装作无意的问道:“那你惹你妈妈生气了吗?”
小沈旭茫然,“没有啊。”
“那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小沈旭突然想到这几天的经历,还有要紧的事情,急忙跳起来,还踢翻了水盆,把水洒到老人的裤脚上和地上。
老人疑惑地问道:“小娃娃你怎么了?”
小沈旭急切地问道:“老爷爷,现在,现在几点了?”
“现在?”老人抖了抖手,露出了手腕上的金色掉漆的表,“十点了,怎么了?”
“十点了?”小沈旭一呆,想到了等他去救的小伙伴,急的快哭出来,拽住老人的胳膊,就往外走,“快,快跟我走,去,去救人。”
老人被拽得脚步踉跄,闻言一呆,“救人,救谁?”
“救,救……”小家伙急的说不出话来。
老人拉住他,用手顺着他的背,温声到:“小娃娃,别急,有事慢慢说。”
“……”
当小沈旭断断续续,带着哭腔说完这几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从自己去打酱油莫名被拐了,再到他们被车子带走,然后他带着几个小伙伴扯断束缚,跳下车子逃生,然后另外几个小伙伴躲在桥洞,自己穿过荒野来求救,说完,老人陷入了极大的震惊中。
老人结巴着问道,有些不敢相信:“你,小娃娃,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啊!”
“这,这,”老人跺着脚,在屋子来回走了几遍,突然一咬牙,进屋穿了件深色夹克,穿好鞋,想了想,又把菜刀拿上,拉着小沈旭就往外走。
出了门,问了方向,老人刚走了几步,却突然弯腰咳嗽起来,咳了几乎有一分多钟,才缓过来。
小沈旭看得揪心,关心地问道:“老爷爷,你没事吧?”
老人摆摆手,道:“没事,老毛病了,先救人要紧。”
尽管咳嗽,老人还是强忍着,朝着小沈旭指的方向,一边咳嗽,一边快速赶去,虽然年老,但走起来却不慢,连腿脚便利的小沈旭都赶不上。
一路出了板结的大路,走上一眼望去尽是荒芜的野外,老人的脚步才放慢了些,每一步都踩得很踏实,一边走还一边观察四周。
没走出多远,一条有小沈旭小臂粗的和岩石一样颜色的蛇就从草丛中弹射出来,张开血红红的大口,呲着尖利的獠牙,迅疾地往老人射去,但被老人用手挡住了。
蛇牙刺入老人厚厚的棉服中,还没咬到肉,就被老人一刀削掉了下半身,只留个狰狞蛇头挂在手臂上。
老人抖抖手把蛇头抖落,横着菜刀,盯着菜刀生锈的刀面,悠悠叹道:“果然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小沈旭看了全过程,惊讶地叫道:“老爷爷你好厉害啊!”
老人朗声笑道:“哈哈,这可不算本事,没了匕首,只能耍耍菜刀了。”
两人继续往前。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小沈旭还没找到那处桥洞,而且他也不知道要走多远,急地没了方向感,还是老人拉着他道:“别慌,小娃娃,先坐下休息会儿吧,不差这一会儿,找准方向最重要。”
两人坐下休息。
老人问道:“小娃娃,你记得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吗?”
小沈旭指着和城市相对的方向:“就是对面。”
“对面吗?没记错?”小沈旭点头。老人眯眼,“那就走过去看看吧!会找到的。”
一老一少刚准备走,就听到一阵咚咚咚的声音传来,那声音越近,地上就仿佛地震了一样。两人转过去看,就看到一头浑身黑毛覆盖,一对獠牙高高挑起的野猪冲过来,那声势,让人如同面对一两卡车。
老人一惊,眼看野猪越来越近,感觉地都要踩裂了一样,赶紧抱住小沈旭滚了两圈,躲过了野猪的野蛮冲撞。
野猪像一辆推土机一样,被闪过后,两只前蹄在地上重重一刹,如推土机推土,犁飞大片泥土,才慢慢停下。然后转过身,两只鼻孔喘粗气,两只小眼睛瞪着老人。
很多人都说,野外的晚上是野狼的天下,白天是野猪的天下。
有人说,晚上最危险,因为狼都是一群一群的,被追到了就再也回不来,而白天时野猪笨重,很容易逃脱;
又有人说,白天最危险,因为野猪像坦克,撞一下你就死了,连挣扎一下都不能,而晚上不一定只要躲好了不一定会被狼群发现。
双方都有说法,但无疑,两者都很可怕,都有人在其中丧过命。
此时老人面对体型剽悍的野猪,就如一根枯树妄想对抗一头野猪,擦一下碰一下,都能要他的命。
但老人并不怕,双腿如柱,手中稳稳地握着菜刀。年轻时看到持刀的歹徒就怕,还有无数次危险的时候,很多都是要命的,但那时候都没退缩过,更别说现在老了,活够了。
对峙片刻,野猪毕竟是牲畜,耐不住气,率先撩动四蹄,势如撞山冲来。老人持着菜刀,并不惊慌,等野猪快要冲过来时,双脚蹬地跳起,往旁边闪去,手中的刀却留在原地。野猪狠狠撞过来,险而又险地撞到菜刀。
等老人落到地上,刀已经深深撞进野猪咽喉里,野猪翻滚片刻,滚了几圈,有挣扎了一会儿,蹬着四只大猪蹄,没气了。
小沈旭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莫名地血腥却又莫名地刺激,想欢呼一声,但看到老人久久没站起来,才按耐住心里激动,赶紧跑去搀扶老人。
小沈旭搀起老人“老爷爷,你怎么了?”
老人在小沈旭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背仿佛更弯了,胸腔像抽风箱一样送出咳嗽来,等顺了气了,才道:“没事,没事,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
确认老人没事,小沈旭才舒了口气,好奇地问道:“老爷爷,您以前是做什么的啊?”
老人笑道:“我啊,以前是杀猪的。”
“杀猪的?”
“对啊,不过后来是警察。”
小沈旭道:“警察吗?我听我老爸说过,不过他说现在的警察可不像以前了。”
“以前的警察?你爸?”老人惊讶,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们。
的确是惊讶了,世界大变后,原来干了很多年警察的老人不得已丢了工作,又经过一些巧合到了瑞安定居下来,十年没再回内陆。他不知道内陆现在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原来寄托了一身的地方还存在吗,还有那些和他一样的人还在吗?很多时候他不敢想。
瑞安接近十万人,但其实真正的来自遥远内陆的人其实不多,再加上老人深居简出,几乎没怎么遇到过。
看到小沈旭的那一刻,他就有了熟悉的感觉,那是一辈子的烙印。
即使老了,身体腐朽了,但老人那从没忘记过,那一身的本事,那一腔热血,还有哪些同样志在守护乃至为之流血的人。他从没忘,因为每天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回忆了。
一切宛如昨天。
听到小沈旭口中的爸爸经常提起“那时候的警察”,老人就感到欣慰,虽然他本人并不在意,但还是希望,有人能在若干年后,还记得有那么一群不求回报、守护着人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