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人事部的邹课长推门进来，说他下午最后两个小时要请假，把工作上的事情安排了一下，末尾说道:”多谢你的配合。”
飞鸟小口喝着咖啡，答应了一声，今天下午她比较空闲，也没有什么工作。
邹科长并不着急走，沉吟了几秒钟后，说，“等下我要去，儿子被老师请家长。”安静了一会，胖科长又说，“他妈也不多操操心，每天只知道上班。”
又是长长的安静，胖科长刚要合上门，飞鸟说:“教育不是一个人的事。”
邹课长笑嘻嘻的走进来，推上门。莫丽翻了个白眼，知道胖科长又开始讲他的儿子。邹课长的大儿子正在读高二，小儿子才满四岁。据他所说，大儿子成绩一般，但懂事有礼貌。今天邹课长去学校，是因为他儿子和人打架，他讲起其中缘由，并非他儿惹事，飞鸟听得兴趣乏乏。透过邹课长的滤镜，飞鸟脑海里浮现他儿子的形象——成绩在班级里垫底，上课睡觉浑浑噩噩度日，跟着一群狐朋狗友鬼混，不抽烟（邹课长强调过他儿子不抽烟）但事喝酒，可能长得偏文静一点，亲戚长辈见面便夸一句“是个好孩子，真乖啊”之类的话。
飞鸟拉开抽屉，翻找文件，说，“动手打架本来就不对！”关上抽屉，终结了邹课长为儿子开脱的话题。
邹课长说:“你说的对，也不能被人欺负忍气吞声。”飞鸟打断他，说:“小孩子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要让他学会交友。”邹课长说他儿子很懂事听话……
“在学校里还是学习重要，不一定要高分，基础知识要学习，至少要及格。教育，教书育人。人一出生就是动物，教育就是学会做人。在学校里要让你孩子学会保护自己，远离那些不合格的人。在学会成长为人前，人和野兽没有什么区别。学校、社会和家庭教育缺一不可，受到的教育不完整，教育的失败品，最终成长为——”飞鸟停顿了一下，露出厌恶的神情。
猴子。
莫丽呆呆的看了飞鸟一眼。
邹课长张开嘴却没有说话，叹气，转而说，“你做了家长就知道难处了。前天那个新娘比你还小，也做了母亲，也不像你书读了这么多上了大学。你结婚后肯定不会在家做全职主妇吧？”
“我现在不打算结婚，计划三十岁以后再谈结婚的事。”飞鸟说，“结婚后也不想要孩子。”
邹课长惊讶得说不出话，接着说起“女人啊，还是找个男人一起生活，会轻松很多”，“等你三十岁时候就后悔了”云云。
飞鸟不再说话，借有事离开办公室。
邹课长又对莫丽说:“等到她结婚后想法就会改变！她老公阿也会让她生，就算她老公顺着她，老爸老母婆婆阿公也不会同意阿，怎么会有人不中意小孩?”
莫丽点头，说:“肥佬，莫要瞎操心啦。飞鸟还年轻，早着呢！”
邹课长手放在他的硕大的啤酒肚上轻拍着，就像孕妇在安抚肚中的胎儿，“年轻人啊！现在的年轻人只顾着自己玩乐。”他咂咂嘴，念叨着出去了。
然而，邹课长还是会来找飞鸟聊天，相比起来和莫丽聊天的次数就很少。莫丽也不爱和邹课长聊天，总是房子车子之类的话题，莫丽也不感兴趣。邹课长有时也会和飞鸟聊其它的事。邹课长的父亲，战时当过兵，战争结束后进了国企的工厂当技术员。他的大字不识的母亲是和他父亲经人说媒认识，他的妻子是大学同学，经常因为他母亲的迂腐陈旧的思想，爆发一些婆媳矛盾，他每天回家都要当和事佬。他母亲在父亲因为癌症去世后，总是因为一些小病疼痛没事就往医院跑，他父亲在得知患癌后反而从医院搬回家住……
飞鸟想起她的奶奶，在爷爷倒下后，勤劳苦做一辈子，冰天雪地得了感冒还要凌晨推着三轮车去卖菜，拉扯三儿两女长大，又带孙子。现在大儿子事业有成，接去大城市享清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奶奶反而被卖保健品的骗走了两万块。穷得一无所有时拼命，有钱不用动手时惜命。她母亲也和奶奶争吵过。母亲说奶奶省吃俭用捡破烂攒的钱就送给别人，没看给孙女买件新衣服。奶奶铁青着脸，谁让你家那个不争气，都快五十的人一事无成。她妈妈把菜刀砍在木砧板上，钢刀立着发出嗡嗡的声音。她母亲怒骂，你个老东西，你怎么说话啊，你那么在你孙女面前这样说自个儿子。她爸爸赶紧在战争升级前过来把人拉走了，奶奶大喊，谁再跟我提这件事我就跟谁翻脸。奶奶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后来，飞鸟也很少胖科长聊天了，大概是从那次见到他的大儿子之后。有次下班出公司后，有个皮肤黑黝黝的小个子男孩在便利店外等人，眼睛突出、大嘴唇典型的当地人长相。飞鸟在便利店买水时，男孩一直偷瞄她长裙下的小腿。邹课长从公司出来，男孩便迎上去。很久以后，邹课长说起他大儿子志愿是做名机修工，读的是职高后，飞鸟只是简单回了一句“掌握一门技术也不错”。
邹课长和谁都聊得起来，常常见他背着手挺着大肚子和人谈论，大家都喊他肥佬。不过，胖科长找人聊天也少了，因为总经理签了一份公告由他贴在全公司每个公告栏上，上面有一条写着——
非工作原因与人闲聊，跨工作岗位，影响他人工作进度者，一律罚款一百元至三百元，欢迎检举，一经查实奖励一百至三百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