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再次出现在流练眼前时,已然一副垂垂老矣的老妪之态,白色的披风从头兜到脚,兜帽的前沿微微下垂,将她的五官完全掩在昏暗之中,只能在极隐蔽的地方才能看到丝丝白色,整个人的气场压抑又阴郁,让人走近就不寒而栗。
流练不是第一次见到“白夫人”了,但每次见还是忍不住惊讶,眼前的人无论从哪里看,都是一个实打实的老妪,毫无一点谢家五姑娘的影子。
谢舒命黑愿暗中跟随,身边只带了流练一个,到品茗阁时,还未说话,便被人一路引至一处雅间。
只半盏茶的功夫,谢舒就等到了来人,只是见到的不是什么老熟人,而是一个笑眯眯的,有着滚圆身躯的紫色锦衣男子。
“在下品茗阁阁主郎秋,见过白夫人”郎秋颇为敬重的行了一个晚辈礼。
谢舒也不客气,安安心心受了礼,又微微点头,算是回了一礼。
“老身此次前来,是希望郎阁主可以帮一个忙”,谢舒的声音苍老嘶哑,还透着些许虚弱,似乎身患顽疾。
“哦?不知是什么忙啊?”郎秋端端正正坐在谢舒对面的扶手椅上,摇着折扇,不紧不慢的笑问。
谢舒见状淡淡扯了下唇角道,“郎阁主何必明知故问”
郎秋抬头看向谢舒,原本遮掩的严实兜帽微微抬起,而后他就看到一双半阖半开的眸子,看起来像是没睡醒,但不知为何,他却忽然察觉到一阵压迫。
“夫人说笑了,郎某人可是第一次见夫人您啊”郎秋向来不是什么老实人物,不轻不重便顶了回来。
谢舒微微低头,兜帽重新掩住面容,接着她稳稳的站起身来,“那便算了”说着,便要出门而去,却见有人挡在了门口。
流练秀眉一皱,“阁主,这是何意?!”
郎秋也不气恼,笑着道,“哪有夫人这样的,生意自然是要有来有往的,一言不合便走可不是生意人的风格啊”
谢舒站着没动,就以互相背对的姿势开口道,“阁主,所求为何?”
“简单,夫人想求鱼深,而我想求乐颐”郎秋缓缓说出自己的目的,查到这个名字可废了他不少力气。
谢舒闻言终于转过身来,虽然郎秋仍旧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就是莫名知道,她在看自己。
谢舒嗤笑一声,重新坐下,“乐颐不过一介平民”,谢舒不知道对方知道多少,只得逐步试探。
“可她与鱼深有关,与鱼深有关的事,我还是很感兴趣的”郎秋踱着度量回道。
“看来这位鱼深还是位大人物,”谢舒缓缓道,“只是不知道和你身后的人比起来,哪个更大一些”
谢舒转头的朝着房间内的一面墙壁看了一眼,嘲讽的勾唇一笑,“乐颐乃是老身的一位故人,寻鱼深不过是想让她死后瞑目”谢舒说完便直接推门离去了。
郎秋这次没有派人再跟,因为也跟不上。
门后,璃诺与斐离止缓缓走出来,斐离止看着窗外那缓缓行走的马车,“这个白夫人若是对手,一定是个极为棘手的对手”
郎秋则大呼了一口气,他接触的人上至皇子,下至平民,但却从没有过这么大的压力,背后都沁出冷汗了。
“这人不简单”郎秋灌了一大口水,“不过,她应该也猜不出来什么吧”
“迟早”,璃诺冷淡的弯了弯嘴角,这个人太聪明,留在天佑当真只是为了私怨?更何况,怎么会那么巧,前脚父皇在他的生辰宴上提到乐颐,后脚就有人咬着鱼线上钩了,到底是真的巧合,还是……
“啊?怎么会!”郎秋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表现的极好。
斐离止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雍王的名讳一旦透露,便知道你背后之人乃是皇室中人,而知道淮安坊在查此消息,又特意引她前来,加之去过淮安坊的言若和言安都未曾特意遮掩身份,难道还难猜吗?”
“啊~”郎秋颇为纠结,“早知道刚才就再硬气点了”
“没用的,从她得到消息那一刻,她就全部知晓了”,璃诺淡淡道,这个白夫人怕是从一早就将天佑摸了个差不多。
马车上,谢舒摘下兜帽,眉宇微蹙,淡淡吩咐道,“生辰之前,我得再见这位七皇子一面”,她原本以为顶多是不小心掺和了别人的鱼饵,现在看来,她还要尽快撇清谢舒这个身份,之前,是她小看了这位七殿下。
品茗阁没有让谢舒等太久,第二日清晨淮安坊就收到一封信。
流练几乎收到的那一刻就送了来,内里只写了五个字,“鱼深是雍王”
就算谢舒早有准备自己查的人不是一般人,但还是被消息惊了一下,传闻中雍王温润和煦,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好,身份尊贵,是当初最有实力的皇子。
谢舒沉吟片刻,将笔蘸了墨,在信笺上写下几个字,带墨迹干了,随手一招,黑愿便现出身形,“传信给淮安坊”
“是”
原本谢舒并不确定与乐颐有关的就是鱼深,但是品茗阁拿这个来与她交易,几乎就是在告诉她这个鱼深不简单。
“姑娘,礼服送来了”,苏子敲了敲门,迈步进来了。
谢舒抬头看去,正是几套红黑白的袍子,且一套比一套厚重。
谢舒走到最厚的一套面前,有些嫌弃的伸出手捏起第一层,然后捏起第二层,然后是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
谢舒瞪着眼睛,又拿起了第六层,看到下面又是黑红色,几乎要翻脸了。
流绾恰到好处的走了进来,看着谢舒的脸色,微微一笑,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拎起了最后一件袍子,解释道,“这是姑娘正礼上要穿的,最为华丽正式,外袍不仅用了上好的碧落纱,还参了金丝线、银丝线、绣工精巧,怕是这满京城的姑娘都比不过呢”
谢舒无奈点点头,如今已是六月了,真要穿上这身袍子,怕是当即就能渗出好几身汗来。
流绾笑笑,与苏子重新将衣服收好,复拿起旁边厚重的红木盒子,十分小心的取出一只金簪,这簪子做工精巧,其上有精致的孔雀翎,尾端还嵌着品色极好的红宝石,步摇之下更是缀着镂空红玛瑙,细细看去,似乎还能看到里面套刻的繁复花纹。
“这簪子看起来——”苏子顿了顿,从流绾手中小心接过,垫了垫道“好沉啊”
谢舒扶额,摆摆手道,“换一个吧”
流绾看着谢舒头疼的模样,笑着答是。
解决了这件事,谢舒又开始想另外一件事了,之前几次见璃诺,都是因为自己喝酒偶遇,这次却要想法设法见他一面,还真是头疼。
“姑娘可是头疼什么事情?”流绾向来聪慧,最会察言观色。
谢舒想了想道,“如何能再见璃诺一次”
“姑娘????”苏子这次的反应极快,一脸的惊疑不定。
谢舒就差翻白眼了,一眼也不想看自己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傻白甜小姑娘。
流绾想了想道,“姑娘不如效仿那位,也放出消息?”
“放消息?”谢舒回忆了下,自己到底有什么消息可以放出来的,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好”。
最后谢舒也没去见璃诺,而找了红羽,挑选了个姑娘成为了淮安坊的乐师,最善笛,传言师承于当年名动一时的琴师白夫人。
消息刚传出去不久,流纹就特意来了谢府一趟,言语间多是揶揄,“连着几日了,七殿下都快把我的雅间包了,姑娘确定不去会一会?”
谢舒听闻此话,当即一愣,而后没忍住微微一笑。
及笄礼之前,谢舒收到了黑羽传来的信,信上就四个字——“四子夺嫡”
谢舒前脚收到信,后脚流离就来了,一向嬉笑的表情竟然有几分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