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杜寒一带了浮生黑白镜,到等风楼。
“物归原主,特来致谢辞行。”
“结界已然为你们打开,杜主持此番临危相助之情,莫邪泷璃不胜感激,希望你早日伤愈,恕不远送了。”
莫邪泷璃深深鞠躬。
杜寒一回礼:
“严重了,我无碍。你不想知道他的近况。”
“宴王吉人天相,我与他之间,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莫邪泷璃凝眸如水。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明白了。”
他眸色淡静。
走了几步,他停在门外:
“你是否知道浮生黑白镜有一咒是解不了的?”
莫邪泷璃默然。
“昨夜,降灵找到我,给了我千思情咒的解法,放心吧。”
他略微颔首。
“等等,望你守口如瓶。”
她星眸微垂,语气竟是请求。
“我答应你。”
杜寒一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一乘奢华的黑色马车前,敖飘、天心肃然戒备,马车里,是一直沉睡未醒的祝鼎飞。
马车旁,照溪歌翘首以望许久,看见杜寒一远远走来,她急忙奔向他。
“你们这就要走吗?你可多留两日?”
杜寒一为照溪歌的热情洋溢所退怯,连忙回礼:
“这是皇上派来接宴王的车驾,我等亦随行,且我出门已久,寺中琐事烦多,急待处理,这就告辞了。”
“我可以叫你寒一吗?”
照溪歌望着他,明眸绚烂。
“你......请自便。”
杜寒一顿时结舌。
不远处,敖飘与天心生平第一回,看见杜寒一吞吐的模样,心中不禁哗然。
“寒一,你我皆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心里喜欢你,不仅是敬佩你英雄胆识,更看重你重情重义,心中甚是爱戴。”
照溪歌一向豪爽洒脱,心无羁绊。
“过奖,喜欢二字亦不敢当。”
杜寒一十分意外,一时竟不知所措。
照溪歌神色黯然:
“你也知道,我姑姑走了,哥哥重伤未愈,泷璃日夜操劳,苍穹崖百废待兴,我心里实在没底,只想找人说说话。一想就想到你,这还不是喜欢吗?倘若我冒犯了你,还请原谅。你心里,可是讨厌我?”
“并没有,没有。”
“那你并不讨厌我?”
照溪歌眼中满是希冀。
“昨日礼堂之上,你竭力维护兄长,正义凛然,对待照阑夜亦是顾念旧情,你生性宽容,心灵纯善,这样的你,我们怎么会讨厌呢。”
杜寒一对照溪歌的品性自是肯定褒奖的。
“寒一!”照溪歌拉住杜寒一的衣袖,举止亲昵,“我听闻来善寺是风景奇秀、人杰地灵之地,等苍穹崖的事一毕,我就去找你,你带我游览一下四处风光,可行?”
“原来,你这么急,传书给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来看你的桃花劫!”
马车前方,悠悠走来两个人,清泉般的声音悦耳传来。
杜寒一拨开照溪歌的手,面露尴尬:
“不是这样。”
唐兀笑粲然一笑:
“师兄,小心旧事重演。”
“那我们看过了,走啦!”
青从阙缓缓点了点头,悠然转身。
“阙儿,你留步。”杜寒一追上她,停顿少许,“让你来,是因为莫邪泷璃在这里。”
“她在哪里?”
青从阙双眸绚然,可见心中急切。
“你认识泷璃?”
照溪歌细细打量眼前的人,倾城之姿,婉约娉婷,最奇妙的是她也有一双绚烂的金眸。
两人四目相视,各自心中都剧烈澎湃!
黄昏,莫邪泷璃披着斗篷,站在城楼之上,极目远眺。
“姐姐、若栩希望你们平安返程。离开这里吧,我只要能这么远远看着你们就好。”
“泷璃,为何不一起走呢?”
城下,白明若栩掀开马车帘子,抬眼望向森然的城楼,忍不住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这一次她的内伤着实不轻。
唐兀笑扶住白明若栩,暖言安慰:“若栩,你安心养伤,才不负她的一片心意。”
青从阙骑着马,不断回首凝望,心绪缥缈。
“泷璃,我知你不见我,必然有你的原因,若栩交给我,你放心吧!你自己多多珍重,我们后会有期。”
云中楼
莫邪泷璃轻轻推开房门,走近床前。
“既醒了,就把药喝了吧,溪歌来了两次见你都睡着,可急坏了,说是药都热了好几遍了。”
见照镜生睁着一双空茫的眼,莫邪泷璃端了药来。
“你先放着,我有事问你。”
照镜生语气冰冷。
她放下药碗,站在床前。
“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姑姑不同意借浮生黑白镜给他,因为他是朝廷中人,又与泊夷国、武林都有丝丝缕缕的牵绊,遂你答应成亲,以崖主夫人之名得到浮生黑白镜,包括在礼堂上,你表面维护我,疏离他,也是在利用我,为得只是不让他留下一丁点的妄议蜚言,受到一丁点的攻击伤害,我说对了吗?”
照镜生眸色凛冽,语气严苛,一字一句敲击着她内心深处。
“从他中毒至今,一路颠簸,一路拼杀,我不确定他还能坚持多久。”
她打算坦言相告。
照镜声色俱厉地打断她:
“所以你踩着我对你的真心,费尽心思去救他!应该是你从来就没有想过与我真的成亲吧!我、姑姑、溪歌对你的情感,包括姑姑的所有叮嘱、劝诫,你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与他相比起来,我们都是可以随意践踏的,是吗?”
“你们是我的亲人,我没想过要伤害你们。”
在照镜生掷地有声的质问下,莫邪泷璃所有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莫邪泷璃,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我真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照镜生怒目嘶吼,“滚!你滚!”
莫邪泷璃停在门口,任凭肆虐寒风,冽冽抨击心底的忏悔与痛楚:
“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你借给我浮生黑镜,对不起,我伤害了你是事实,我会把余下事清理好,尽快离开。”
说完转身而去。
照镜生绝望地闭上双眼......
等风楼
“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莫邪云衾在园中等了她许久。
“没事,现在姑姑的内力尽数给了我,那可是堪比当年‘武林四杰’前辈的盖世之功,我连之前的旧伤都好了,你还担心我会怎样吗。”
莫邪泷璃安慰她。
“我说不让你去看他,你偏不听,他现下会有什么好话呢?”
莫邪云衾替莫邪泷璃极尽委屈。
“这是我应该给他的解释,我没事。”莫邪泷璃看了看一直静静站着的九陌,“你们进屋来,我有些话对你们说。”
三人坐定,莫邪泷璃平静望着九陌:
“这段时间我们在一起可谓是生死与共了,我有两件事想问你。”
“请说。”
九陌颔首。
“你的真实身份?”
“我只是守墓人---九陌。”
“凌霄陵是扶央王室陵墓,即是皇家陵墓,据闻扶央王有一个小儿子,天资聪慧异常,深得扶央王宠爱,扶央王一家忠烈杰孝,殁于沙场,小世子也随之不知所踪,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扶央王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
莫邪泷璃目色沉静。
“巍玉果然如传闻,名不虚传。”
九陌黑眸如渊。
“起初我也只是猜测,直到发现你有一双与他极其相似的眼睛。”
莫邪泷璃宛然。
“宴王。”九陌温和一笑,“说起来他该是我的表兄。”
“你是扶央世子?”
莫邪云衾大吃一惊。
“其实,父王与世长辞很多年了,我已很久没听别人说起这段往事,以至于我自己都忘了我是谁。不错,我是扶央王的三子,父王与哥哥们战死沙场那年我才七岁,我娘就是扶央王妃,当时她微笑着告诉我,忘记这个身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做一个布衣百姓也好,做一个流浪者也罢,远离战争远离喧嚣,她的笑颜便是这个世间最美的繁花,陪着我走过春秋冬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以,你们看到了如今的九陌。”
此刻的九陌眉宇清扬,黑眸如夏夜星辰般明亮寂静。
“王妃自是爱屋及乌,深谋远虑,也是豁达清明,高瞻远瞩的,她希望你过得是这人世间最美好最平静,也是最值得人们追寻的生活。”
莫邪泷璃眸色如水。
九陌点头,诚恳地:
“我无意隐瞒,只是时过境迁,连我自己都淡忘了。云衾,你介意我的身世吗?”
“我,不介意,你也不从未介意关于我的一切。”
莫邪云衾面容恬静。
“你知道云衾有不平凡的经历,此生她注定不是一个普通人,也许她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选择生活方式,未来还会充满曲折挑战与危险。”
莫邪泷璃难掩面色担忧。
“我会拉着她的手,一路守望相助,患难与共,只希望陪她平平安安生活下去。”
九陌从容镇定地说。
“我看得出你性格坚毅,纯善仁厚,在这乱世安身,本就不易,如果云衾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相伴相惜,我亦别无所求。今日,我终于可以把云衾交给你。”
莫邪泷璃唇边漾开一抹淡淡笑意。
“你真的把云衾交给我。”
九陌激动地站起来。
莫邪泷璃点头:
“你们明日便启程离开这里,我协助溪歌处理好余下的事也会乘风而下,自在地做一个随波逐流的游人。”
“姐姐,你要丢下我吗?我不要!”
莫邪云衾的反应激烈。
“云衾,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就要好好把握,未来陪着九陌一起看尽日升月落,煦阳朝雪,我们之前一起约定的事,你都要一一去亲自体味,我会在不远处为你们祝福。”
莫邪泷璃眸中晶莹,嫣然而笑。
“我们一定要分开吗?”
莫邪泷璃黯然泪下。
“傻瓜,我们不会分开的。”
莫邪泷璃深深拥抱莫邪云衾。
园中,莫邪云衾徐徐回望。
“云衾,你知道你姐姐为什么要一个人离开吗?”
九陌看着她如此依依不舍,柔声问道。
莫邪云衾抬起疑惑的双眸。
“在我们面前,她需要比任何人都坚强,比任何人都睿智,比任何人都思虑重重,她保护所有人,唯独除了她自己。她太累了,让她歇歇吧,去走安静随意的路,去感受轻松惬意,等她心中的伤好了,四时花开,我们终会相聚。”
九陌此时完全明白莫邪泷璃心中所念所盼。
“姐姐该有属于她的一片天空。”
莫邪云衾站在原地,久久不舍离开。
锁青楼
“你把所有人都安排好了,终于轮到我。我期盼着你不用来找我,那么至少在你未来计划里是留有我一个位置的,但是你还是残忍的打碎了我的梦。”
降灵站在房门口,背向莫邪泷璃,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酒杯,悻然望向门外。
“降灵,你的深情,我注定辜负。”
莫邪泷璃走进,皎然月光下,身影孤寒如蕴,眸色澄澈依旧。
“巫司婆婆曾说过,情深难受四个字!如今我才明白其间真正含义。之所以,难受,原是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我的一席之地吧。”
降灵碧眸寂然。
“有,历经这许多,我看到你的变化,你已从我的劲敌变化成了战友、伙伴。”
“这些身份我不稀罕!我曾经笑话这世上的有情人,笑他们他们痴傻无用,而今才知,我亦身在其中,也可以为了一个人,死生不顾。你又能明白吗?”
降灵双眸炙热真切。
“抱歉,我无法回应你,不要为了我越陷越深。”
她语气决然。
“明知如此,我还是执迷不悟。”降灵凝视她,情绪渐渐失控,“为什么?你对他如此不同,甘愿为他默默承受伤痛,无怨无悔?为什么是他?祝鼎飞哪里值得?哪里配拥有如此深情与付出?”
“不要再提他的名字。”
她侧过脸去。
“怎么?你害怕面对他,还是害怕面对你自己?”
“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是我只会带给所有人不幸,我的养父母谨慎无畏,生活平静无澜,本可以岁月静好,相携白首,是我害死了他们,你可知,我至今都不敢回别有洞天阁看一眼,因为那里的一景一物会让我痛恨自己,让我窒息!”
她要如何才能让他明白,离开,才是如今最正确的选择。
“泷璃......”
看到她心神俱伤,降灵心中隐隐作痛。
“而我姑姑,在我没来之前,虽然被囚禁崖底,但她至少活着,她终有一日会被发现,能颐养天年,可现在世上再没有照氏钰漯这个神话人物了!还有云衾、若栩......你可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她泪雨滂沱。
“不是的!你如今心痛入骨,便把事事归咎于自身,这些都不是你的原因。”
他扶住她,想给她度过此番心劫的一丝丝力量。
“不是嘛!”她跌坐在地,瞳色如冰,“祝鼎飞本来遗世洒脱,世间自有他一条平坦路要走,可他遇上我,无休止的受伤无休止的折磨,爱恨不能,生死不能!我,越是想拼命握紧的,越是流逝得更快,只能一次次尝尽失去他们的无能为力!这世间,仿佛一个巨大无尽的转盘,轮回只有悲伤往复,我没有安静生活的权利,没有守护的权利,连爱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我痛恨这周而复始的循环,我既是灾难,你们就离我越远越好!”
眼前的莫邪泷璃早已崩溃,悲怆的内心宛如千疮百孔般慢慢碎裂开来,难于愈合。
降灵紧紧抱住她,任由肆意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襟,灼伤他的心灵。
“第一次听你说了这么多,体会你内心所痛。哭出来吧,在我面前,不用逞强伪装,再不要一个人忍着。”
不知过了多久,莫邪泷璃渐渐平复下来,清醒了。
降灵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我流泪了,我竟然又有眼泪了。”
莫邪泷璃抬着空寂的眼:
“银镜留下给你疗伤,明日我来取回,所有的恩怨就此罢手吧。”
“让我陪你,我不再提及从前,只在你身边就好。”
降灵急忙拉住她转身的手。
“你还不明白吗,失去和拥有从来都由不得我,让我一个人离开。我不确定,你若跟着我,我是否能继续活下去。”
莫邪泷璃回眸,眼中只剩无尽苍凉。
降灵双眸震颤,他知道她此刻说的话绝对是真的。
放手,除了放手,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如疏崖
“你现在是崖主了!我倒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
照阑夜看着莫邪泷璃,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
莫邪泷璃走近,眼前的照阑夜静静坐在铁牢里,仍恨意难消:
“我不是崖主,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照泷璃,你为何这么做?”
照阑夜眼中满是惊诧。
“希望,下次再来苍穹崖拜访时,我们不是在如疏崖相见。”
莫邪泷璃的笑容温和如初。
“你们不杀我、不折磨我?”
照阑夜腥目如血。
“阑夜哥哥,我一直相信镜生哥哥与溪歌会善待你,这也是姑姑此生的心愿。”
照阑夜双手紧握,立地嘶吼:
“照家没有囚徒,杀了我!杀了我……”
“死何其简单,人生在世,最难的是活着,真正意义上的活着。”
莫邪泷璃凝眸如冰,字字铿锵。
照阑夜猛抬起头来,血目渐冷。
如疏崖顶
晚风悄,袅烟昏,北雁成行璇于分飞。
照溪歌等待莫邪泷璃上崖,与之并肩,散步而归。
“泷璃,你不要怪我哥哥。”
照溪歌眸色攸攸。
“不会。”莫邪泷璃目色沉静,“是我辜负了他。”
“感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他害怕失去,步步紧逼,犹如置身沙海之中,越陷越深,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你。”
对于这件事,照溪歌自始至终都是心思澄明的。
“好好照顾他,我亏欠他的终是难以还清了。”
莫邪泷璃望向她,眸色沉寂。
“放心,他是谁,他可是照镜生!”照溪歌宛然一笑,“泷璃,我已经习惯了有你在身边,你真的不可以留下来吗?”
“无论我人在哪里,都有一个的地方在我心底深处驻留,让我怀念!我们不会因为距离而分开。”
莫邪泷璃拿出浮生黑白镜,“姑姑的留信我已拿走,做个念想,浮生黑白镜是属于苍穹崖的。”
“这是大伯之物,理应由你保管。”照溪歌还予她。
“我想我爹也希望它一直留在这里,留在这片他热爱的土地上。”
莫邪泷璃举目远望,满眼的憧憬向往。
“泷璃,不要让我们失去你的消息。”
照溪歌拿着浮生黑白镜,心中掂量着它的神圣、沉重的份量。
“好。”
莫邪泷璃嫣然而笑,眸若弯月。
“还有阑夜哥哥,我也会照顾好他,姑姑早已把你与玥璃姐姐的名字写入族谱,这里永远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根。”
照溪歌微微一笑,金眸绚然。
“照玥璃、照泷璃,真好!溪歌,感谢有你们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也是。”
两人泪珠盈睫,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