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凝重。
“璃儿不敢直说,我说!”桑洵怒声。“璃儿想为兑门找个能接衣钵的人!”
这回包括阙定,众人将头埋得更低了,大气不敢出。
“璃儿将来要回震门,落儿定是跟去离门。剩下你们仨,谁有本事站出来说自己可以?”桑洵问。
“师父,落儿不走。”常落开口。
桑洵拍了拍身侧常落的胳膊,他当然不是真的在说这件事,只是希望弟子们能长长心。
魏琛一如既往不问世事的态度,阙定撇着嘴不语。
“师父,”柳玉埙开口。“您教训的是,弟子的确一直给您添麻烦。”说罢,柳玉埙走到桑洵身侧,对着桑洵躬身拱手,又起身,转而对宫璃瑟行礼。“还有大师兄。埙儿一直未能找到机会说出心里话,今日便说了吧。”
“先前千啭阁一事,让埙儿想了很多。埙儿一直仗着师父溺爱,师兄师姐们宠爱,做事不顾后果,也因此吃了很多亏,连累了师门声誉。这次还连累璃师兄翻找整个沁鸣谷为埙儿找证据,又让落师姐因此受了重伤,还让师父差点在师伯师叔面前下不来台。恐怕颉师兄那儿也为此不好过……埙儿过意不去。”柳玉埙再次行礼。“让整个师门蒙羞,拖累众人,埙儿有罪。这是埙儿一辈子都会铭记在心,偿还不了的罪过。”
“若是过去不知,埙儿现在也知道了。埙儿在华清寺的日子里也认真想过。”柳玉埙继续说道,“先向琛师兄与定师兄陪个不是,原谅埙儿口无遮拦。”说罢柳玉埙对二人行礼后,接着说,“琛师兄的音律造诣,将将比沁鸣谷普通弟子高上那么一点。定师兄打击乐器可圈可点,但瑶琴技术平平。”
魏琛听罢不置可否,阙定瞪了柳玉埙一眼,可柳玉埙说的是实话,他没底气反驳。
“师父素来慈爱,向来主张顺其自然,平日里最多旁敲侧击着指教。加之,二位今后多半也是回家置业的。”柳玉埙继续说道。“如师父说的那般,宫伯伯至今尚未寻着后人,璃师兄八成是要回去的,这事情有可原,师父也定然不会阻拦。落师姐与秦宣师兄的婚事早已定下,师父是绝不会开口说希望落师姐留下的。”
众人听罢均有所动容。
“而我……”柳玉埙再对桑洵行礼。“是您半个女儿,理应为您分忧,可是埙儿不懂事……。昨夜,埙儿看着燕玺师妹……燕玺师妹才能在埙儿之上好多倍,若是您的弟子……。燕玺师妹与埙儿境遇相似,可是埙儿运气好,在您的养育下长大,身在优渥的环境中却不自知……埙儿惭愧。”
桑洵听罢,欣慰看着柳玉埙,眼中泛光,想要说话却又是一阵哽咽,点着头拍了拍她的胳膊。
“燕玺的事的确需要解决,可是璃儿,你的决定是否有些莽撞?”桑洵语重心长。
“师父心慈,终究会扬言重新开门收徒。”宫璃瑟答。“可若如此,师叔必然心里不痛快,师叔与师父关系紧张,谷主师伯便会难做。可若是璃瑟做这件事,旁人最多风言风语,不过阵子自会消停,无伤大雅。”
“……”桑洵思忖。
“可若让燕玺师妹等三年……她的才能着实被耽误。”
“是师父思虑不周。”桑洵对宫璃瑟笑言。
“师父哪里话。”宫璃瑟惶恐。
“你若说自己丝毫没有任何急功近利,借题发挥的想法……,那你说说,准备到什么程度?”桑洵问。
“八音中,金石两类还需多加斟酌,其余尚可。”宫璃瑟回答。“史料书册均过了一遍,熟记七成。”
桑洵听罢松了神色。收徒资格考核倒不要求样样精通,但至少要尽数悉知。宫璃瑟功底扎实,不说九龙乐师必修曲目,沁鸣谷中大小曲目也拿捏自如,瑶琴技艺与秦宣难分高下。虽然江湖中都说秦宣技艺更胜一筹,但近年宫璃瑟已有赶超趋势。除却瑶琴,八音中,丝类乐器中的众多也可圈可点。
“若是如此……我也不再说什么了。”桑洵松了口。“迩雅节后,我同你去找你温师伯提及此事。此后进程我亲自盯着,此番形同背水一战,会造成的后果想必你也清楚。”
“璃瑟谢师父!”说罢,宫璃瑟喜上眉梢,跪拜而下。
“起来!”桑洵扫了一眼,皱眉。
众人见状,也跟着露出笑颜。
“你们几个,笑什么。”桑洵故作不悦。“回去练习。”
众人嬉皮笑脸,除了柳玉埙,纷纷退下。
“嗯?”桑洵看着柳玉埙。
“我……本来就是来找师父的……”柳玉埙笑言。“上次与您说了几种处理方法,我又找了几种,来与师父请教一二。”
桑洵听罢欣慰,从华清寺回来后,许清见她第一眼便说她长大了。自己当时是身在山中不知山,如今宫璃瑟闹这么一出,他认真看着这个自己带大的丫头,嗯,的确是长大了。
远在平城的弑盟总部良辰府,盟主书佳期披着袄坐在庭院中,石桌上置着热茶,名曰赏雪。可惜,平城今年无雪。家仆对他的这些仿佛幻觉的说辞不敢露出半点难以置信的表情,只好陪他上演这出“天降奇雪”的闹剧。
他一手撑着头,另一手随意翻着眼前绘本,偶尔打着哈欠。一名着鸦青色束身衣的男子走近身侧,恭敬地对他行礼。
“主子。”男子是弑盟第一杀手,九命。
“九命来了。”书佳期瞥了一眼,又打了个哈欠。
“有急件。”九命说道。
“大过年的……”书佳期不满地撇撇嘴。
“佣金不菲,雇主是……”九命附在书佳期耳畔轻声交代,又言。“先生特地会了他。”
先生,是文义正的代号。
“哦……?什么事须得大过年花大价钱……”书佳期皱眉,难掩不悦,嘴里碎碎念着,心念大过年就不能好好的吗……“去书房说吧。”说罢,书佳期打了个哈欠,抱起绘本往书房走去。
“是。”九命应下,提起石桌上的茶壶,端起杯盏,跟上。
“说说。”书佳期坐在书案前,正色。
九命将文义正上报的信息尽数道来。
“沁鸣谷抓到了夜袭千啭阁的歹人,但仍然觉得是这小丫头觊觎他们藏在千啭阁的秘谱?觉得揽下罪名的人与她是同伙?这小丫头跑路了一圈还主动回了沁鸣谷……,不仅如此,还设计住进了离千啭阁最近的地方?小丫头得师门宠爱,找不着证据便无法定罪。碍着沁鸣谷声誉以及……这小丫头身法超凡……哈哈哈哈!”书佳期笑了起来。
九命皱眉,不解地看着书佳期。
“这些名门……着实有趣的很。”书佳期笑言。
九命瞥了一眼书佳期,他并不能意会书佳期所言的有趣,是哪里有趣。
“沁鸣谷居然有身手如此了得之人,还不是他们的灵乐师?这可奇怪得很。”书佳期皱眉思索片刻,“说来……沁鸣谷千啭阁内藏着的秘谱,那可是昔日琼音教的宝典,上古凶术呀。这小丫头什么来路,为何沁鸣谷深信她一定有问题?”
“雇主言,昔日琼音教左护法的独女。”九命答。
“哦……”书佳期笑,“照这么说,他们这般猜测也确实有道理。左护法身手高强的独女,觊觎本就属于自己教派的秘谱。哈哈哈!”
“但……昔日琼音教可是他们教主自己给灭的,”书佳期笑罢又正色,“那可是个狠人,左膀右臂全然不顾。这小丫头若是寻仇……也没处寻呀……人都让祈天露给诛了……”也罢,这些个名门子弟,即便买凶,心中也总怀三分芥蒂,有所隐瞒也是常态。书佳期想道。
祈天露,不老山上一代灵女,也是上一代星辰柱的守护者。
“雇主是说,正月十五,麓城迩雅节,小丫头定会参加?……先生提议让书生前往?”书佳期陷入一阵深思后又问。
“是。”九命应答。
“的确书生是不二人选……”书佳期思忖。“可是雇主给这么高的佣金……不让和尚去是不是有点不够意思?”笑问。
“和尚虽说是忘川林第一,但……他怕是不愿意去那类场所。”九命提醒。
“哦,也对……”书佳期悻悻然,这位契约杀手身份特殊,习惯信仰上他必须尊重。“这位雇主还真是把弑盟当神啊……如今不过三五天,如何布局……?”书佳期讥笑,似在问九命,也似在自言自语。“总不能不顾退路,让书生牺牲身份……”
“……”九命不语。
“先这样吧,让书生去。小丫头那边的情况,你也务必再调查清楚。虽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书佳期暗了神色,他心中隐隐不安,这事听起来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心念定是仍有隐情。
“主子可是在担心些什么?”九命问。
“嗯……不是质疑书生的能力,只是仍觉得不够妥当……”书佳期拧着眉。“转告先生,定要让书生果决,干净利落为好。”
“是。”
书佳期突然觉得头疼,用手敲了敲脑袋试图缓解。
恐怕受风了吧……他想道。